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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外婆的方巾

    这天是星期六,他们十一点多吃过午饭才出发,外婆的老家并不算远,坐公共汽车不用一个小时就到。

    来到外婆家,放下行李,陈菊东陈见南兄弟二人便先去外公的坟前拜祭。当地有妇人不上山拜祭故人的习俗,外婆的心意只好由两个外孙带上,她回来之前就准备好了香、烛、水果、糕点等一篮的祭品。

    虽然每年清明节都会来这扫墓,兄弟俩却不太认得山路,清明节是有本地亲人带路上山的。现在唯有请家乡的接待他们的表姐夫带路了。这表姐夫是本地姨妈的女婿,一个诚朴的男人。他听说外婆要回来,较早前就在村口等候迎接。接了婆孙三人回屋,听两个小舅要上山拜祭外公,他二话不说便带上一把锹走在了前面,上山之路草木丛生,锹可以开路也可以铲除坟头上的草。

    此时正处仲夏,烈日当空,幸好山上丛林茂密,清风阵阵,比村里要凉爽。陈菊东依稀记得外公的坟在村后第二座山的半山腰,山路陡峭。他们刚进山就看见向阳的山坡上结了不少野果,表姐夫边开路边指点那些野果的名字,哪些可以吃,哪些不能触碰。山野的很多未知与可探索性对于陈菊东兄弟二人来讲,是挺吸引的。

    外公坟墓是路上遇见的山坟中少有的竖着石碑的,听说这墓碑是当地市委赠送的。外公为新中国的成立和建设奉献了一生,最终得到了一块肯定的石碑。来到外公的坟前,只见外公的坟头上只有少许嫩的青草,坟前插着些香、烛烧剩的梗,像是不久前烧过留下的。到底是谁来拜祭过,陈菊东他们没有多在意,以外公的功德,不时有他人来拜祭并不出奇。陈菊东兄弟、表姐夫三人用锹铲除完坟头上的荒草后,在坟前插上香、烛,摆上祭品,默然悼念一翻。

    拜祭完外公,太阳已经转了方向,早上及中午向阳那面山此时背光,阴的一片。不过时间还早,比陈菊东兄弟大十来岁的表姐夫还像个大男孩,他说带兄弟们去品尝刚才见到的野果。于是他们边下山边采摘野果,不知不觉中他们到了一个小山谷。谷中有条小溪涧,他们走近水边,只见山水清澈透底,水里的鱼儿见他们到来便急速地游来游去。他们迫不及待地脱掉鞋子光脚踩进浅水里,感到无比的清凉舒畅,抬头望,一条白色小瀑布在小山谷心头飞流直下。这时候,读书无数的陈见南恨自己不是个诗人,未能即时抒发出如“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那样的诗词绝句。而陈菊东也怪自己学画未成,无法把如此美景描画下来。

    刚回来的时候,见到村的前面有几栋比较新的房子,看上去还算有点时代气息。但去拜祭时需穿过整条村子,走进深巷里才发现很多已是残垣败瓦。小巷的尽头,村后可见靠山那边更是竹林片片。山坡处有些水田已经荒弃,成了水牛的乐园。或者这样的自然乡村环境正是写生的好场景。拜祭回来,边走进村陈菊东就边计划着这两天出来写生。

    晚饭自然有姨妈的热情接待。由于还没安顿好,婆孙三人这一宿也将在姨妈家度过。姨妈知道妈妈要回来自然高兴,她和姨丈准备了丰盛的晚餐。

    晚饭席间,外婆关心地问姨妈什么时候去香港。姨妈说不去。外婆说:“你和她毕竟是亲......”

    姨妈说:“香港有什么好,人地生疏,而且我也一把年纪了,突然冒出这样的一个人,说是亲妈,我......”姨妈有五十开外,由于农村生活的操劳,看上去像是六十的老人了。陈菊东觉得她的样子特别像外公。

    外婆说,“一个人老了,怪孤独的,总想膝下有儿女,想女儿也正常。她千难万难的找到这里,可见......”

    “她不是还有儿孙吗?”姨妈眼中带泪“要是当年后悔想找,找过来也不难,现在老了才想,啊,如果真有诚意怎也不见亲自来?只叫她儿子,说是我弟,叫一个说是我弟的人写这么一封信来相认。”

    姨丈说:“妈,不用说了,您才是我们的妈,那个女人,我们根本就当作不存在,但愿没那么一回事。老了才知道自己可怜,当初小孩那么小就被妈妈抛弃,不可怜吗!不是妈你,阿盺都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姨丈和姨妈患难与共,姨妈的身世他早就知道。

    外婆正欲说话,大表姐说:“啊婆,你不用劝妈啦,妈是你带大的,我也是您带大的,我的阿婆只有一个,就是您。”

    表姐夫说:“大家吃饭吧,菜就要凉了。”夹了一块鸡肉放在外婆的碗里。“阿东,阿南,你俩多吃点菜。”兄弟俩同时应“好。”

    四岁的大表姐女儿甚是漂亮,她坐在爸妈之间,身高比餐桌刚好高出一个头,刚才因为不好好吃饭被妈妈骂了几句,此时那双大眼睛水汪汪的,睫毛也打湿了粘成几束长长的翘起,她发着生涩稚嫩的声音说:“阿太,我外婆不去香港,我也不去香港的。”

    “哎,我们阿茵最乖了,呵呵!”外婆慈祥地笑着对重孙家茵说

    大家也跟着开怀地笑。

    大热天的挤在姨妈家总不方便,第二天,无论姨妈如何挽留,外婆坚持要带两个外孙回老房子住,毕竟看老房子才是这次回来的主要目的。姨妈是嫁到旁边村的,离外婆家的村不远。

    回到外婆家,外婆吩咐两个外孙搞卫生,然后她进了自己房。

    外婆的老屋是传统的岭南建筑。青砖灰瓦,座北朝南,东边靠着别人屋这边前半段是围墙,后半部分是主人房,西边靠着巷前部是厨房,中间是餐厅,后面是厢房,而东西之间的前段即围墙和厨房之间是天井,也就是大门进来是天井,东面是围墙西边是厨房,前面围墙的檐下可以放杂物比如木柴之类。这样布局无论采光通风都非常合理,关上大门就是一家人的天地。

    陈菊东搞完厅餐厅和厢房的卫生就进外婆房,想看里面要不要打扫一下,外婆进去也有好一会了。只见外婆正对着一个包裹发呆。她听到陈菊东进来忙拭了下眼角,来不及把包裹收起来,菊东看见包裹是由一块藏蓝色的方巾包着的,方巾已经很旧,布面绣着紫红色紫荆花。包裹里面是有些年代久远的小孩的衣物。

    外婆边把包裹重新包起来边说“外面的卫生搞完了?”

    陈菊东说“差不多搞完了,阿南在打扫天井。”

    “哦,我翻出了些旧物,想起你外公了。”外婆转身看了看孙子,昏黄的灯光之下,她的眼中泪光闪烁,外婆说着把包裹放回柜里。陈菊东想,绣着紫荆花的方巾包裹必然有什么特别的意义。紫荆花原本生长在东南亚,以及我国的南方沿海地区,近十年在他们这边的很多城镇有种植。而早几年香港公布选紫荆花为特别行政区区花,更是全国皆知。陈菊东却是近年才真正见过这植物。

    下午,婆孙三人搞完卫生在天井休息的时候,陈菊东好奇问起昨晚外婆和姨妈谈及的事。外婆便说起姨妈的身世,虽然兄弟二人之前也从妈妈和外婆的谈话中已有听闻。

    原来姨妈并不是外婆亲生,抗日时期,外公在香港就和一个当地的女子结了婚,后来他要回大陆投身祖国的解放事业,而前妻却不肯舍弃她的资本主义太太生活,不肯离开香港,于是抛下他和刚出世没多久的女儿走了。由于形势所迫,外公只好带着女儿回到老家。青梅竹马的外婆义无反顾地照料他的小孩和广州乡下两地奔波的他,最终他们也走到了一起。解放后,为了听从新政府的号召,外公回到广州的机关单位工作,而妻女们则留在乡下。虽然姨妈不是亲生,外婆却视如己出,把姨妈养大成人。姨妈也当外婆是亲妈。近来姨妈的亲妈回来认女,叫姨妈去香港过好日子,姨妈却拒绝了,抛夫弃女的女人怎也代替不了对自己有养育之恩的后母。

    听完姨妈的身世,一些在兄弟两心里的迷团也就解开了,为什么姨妈比妈妈大那么多;为什么姨妈的样貌没有妈妈和小姨妈那么像。原来她们是同父异母的姐妹。菊东本以为,外婆早上拿着的绣着紫荆花的方巾也许和姨妈的亲母有关。没想到它却是外公从香港回来重逢外婆时送给她的礼物。

    初长成人的见南对兄长菊东感叹道:外婆是最好的外婆,也是最伟大后母!

    这夜,陈菊东想,古人的婚姻讲究门当户对,上两辈的人追求志同道合,而现在呢?层次相当,趣味相投吗?想起余筠,余筠是城中的书香闺秀而自己只不过小镇里的一个耕夫。菊东正在阅读外公留下的《三国演义》,看到刘备三顾茅庐,诸葛亮自称耕夫,觉得“耕夫”的称谓不错。他放下书,步出房门,此际天井上空星光灿烂。乡间的夜空比城里的美多了,她在桂林看到的夜空是否也一样呢?

    外婆的老房屋已是空置了好一段日子,由于无人看护,天井的屋檐和厨房瓦面已经有点破漏,特别是厨房有明显的滴水痕迹。回来的第三天,外婆找来一些堂侄维修,也许是已故外公的声望或者是外婆的德高受人尊敬,对于外婆的召唤,那些左邻右里的陈菊东的表兄们一呼百应,加上陈菊东兄弟两人帮忙,只花了三天的时间就把房子修葺好了。

    接着兄弟两在外婆的老房子一住便是六七天。

    弟弟陈见南可谓是一部小说走天下,只要有书看就够了,他说回老家就是想放松,似乎对高考胸有成竹,他搬出一张交椅整天坐在小天井下看书。而陈菊东则在门前对着巷对面的那棵桃树写生。在菊东记忆里那桃树十多年前就有了,以前来探望外公外婆多是春节前后,那时候这棵桃树总是开满桃花。而今虽然桃树已有些老态,却依旧枝叶丰满。旁边的青砖灰瓦房子已经相当破败,地面的灰麻石长满青苔。桃树,破屋,远山还有斜阳,好一幅村落的自然景像,满载着菊东的童年记忆。

    离开学还剩下两天的时候,兄弟两和外婆才从外婆的老家回到小镇。陈菊东打开楼下的信箱却没有余筠的来信,心里多少有些惆怅。

    他走到街上才留意到这个新小镇很多街道两旁都栽种着紫荆树,这些树特别之处叶子大如手掌,形状如马牛羊之类的蹄印,花却是紫红色的娇俏若兰,多数给叶子遮挡着有如害羞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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