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心凉

    很快,勺格融于风雪中的身影又重新掀开雪帘钻了出来。扬扬洒洒的大雪犹如凋零的雪落花,把苍蓝的天宇撕裂成透明的忧伤。雷特娅漫不经心地瞟着勺格匆忙跑过的影子,朱红的唇稍稍翘起,勾出一个若有若无的蔑笑。

    在勺格开口的一刹那,车寒的心猝然收紧。

    “王,王后不在绒雪宫。”

    片刻的失神,车寒倦淡地吩咐:“下去吧。”背过身,对雷特娅冷喝:“你也下去。”语气缓慢,却不容质疑。

    雷特娅浓艳地笑着,车寒,如此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你竟也会有这么一天啊。身形一晃,消失于纷飞的大雪之中。

    车寒没有焦距的目光像一张没有目标的大网漫无目的地撒向苍茫无边的雪原。莲蒂,你就这么回报我吗?

    心凉了。

    初凉。

    微凉。

    冰凉。

    夜偷偷回袭,天色一点一点暗了下来,城楼下灯火通明,人影憧憧。城楼上,车寒猛禽般的眼睛里烁动着冷光,一如斧凿般深刻。

    怒啸的风将地面厚重的积雪狂躁地卷起,再一次经历曾经从高空跌下时的万念俱灰,然后粉身碎骨,把希望摔碎成白色的粉末洒向这潦倒无边的漠漠雪荒。

    莲蒂小心翼翼地为车寒退去坚实的铠甲,车寒剑眉一挑:“王后大人,您终于回来了。”

    “什么?”莲蒂以为车寒在开玩笑,便不以为意地回答。

    车寒贴近莲蒂的脸,仔仔细细地端详着:“真奇怪,我怎么会被你这张脸给迷惑了。”

    “王?你在说什……”莲蒂皱了皱眉,手里的动作也停了。

    “我以为就算被全世界抛弃,也还有一个人愿意在寒夜里掌着灯盼我回来,莲蒂,我一直以为,那个人会是你。”车寒放开莲蒂,缓缓踱到远处:“莲蒂,你们总以为凌架于一切之上的我是那么地遥不可及,是不是从未想过我也会害怕,我也有我自己的恐惧。你可知道,你是我唯一的弱点,我是那么地害怕会失去你,所以我宁可放弃帝国也要一刻不离地守在你身边,只有看着你,我才能安心。”

    “王?”

    “是不是我的爱让你压抑得无法呼吸,所以你选择这样的方式来报复我。”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你一定在偷偷地嘲笑我的懦弱,面对着涣雪帝国的掠夺,我却只敢龟缩在零晶城中卑贱地苟活,只会在这奢华的宫殿里摆弄歌舞升平。”

    “我没有!”

    “你没有!”车寒歇斯底里地咆哮着,在莲蒂的面颊上甩下一掌,这一掌甩得极重,连车寒自己的手也被震得隐隐发麻。

    莲蒂的身体远远地飞出,在雷特娅刚跨进门沿的脚边钝重地砸下,莲蒂双手撑着地面艰难地支起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含着泪的目光探询地望向车寒,嘴角缓缓淌出一股温热的冰蓝色液体。

    车寒密布血丝的双眼冷冷地盯着一只脚在门内一只脚还在门外的雷特娅,语气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出去。”

    城楼上,一条纤细的人影斜斜地倚着城墙,细长的手指绞着一缕自脑后垂下的火红发丝,朱红色的唇角勾出一抺惊心动魄的笑,微微抬起眼睑,若有所思地看向正在巡城的勺格。

    “天还真是冷呢。”

    “还是请娘娘回宫歇息吧。”勺格谄媚地掌着灯,毕躬毕敬。

    “可我还有事情没有办完呢。”

    “勺格愿为娘娘代劳。”

    雷特娅意犹未尽地笑着:“那就方便多了。”

    倏忽间,勺格眼前已没了雷特娅的影子,而后,略带暖意的气息挑逗地吹打在勺格的颈侧,纤若无骨的指悄无声息地爬上他的肩,继续向前探伸。

    “娘……”

    勺格话未说完,雷特娅已紧紧扼住他的喉咙,拇指一措,只听“喀嚓”一声,勺格的身体便软了下去,大雪如同蜿蜒的白蛇,很快便爬满了他余温未散的身体。

    啪,啪,啪……调侃的掌声自身后零落地响起,在寂静的空气里显得单调乏味而又意味深长。

    “干净利落的手法,雷特娅,看来你的灵力又精进不少啊。”

    雷特娅对着来人嫣然一笑:“你不也一样吗?来这么久了,我居然都没有发现。”

    “为什么要背叛我。”

    莲蒂低垂着头,,大颗大颗的泪珠在地面打出滚烫的声响:“你怀疑我。”

    车寒眼中的火焰被莲蒂的眼泪渐渐浇灭,一丝冰凉在眼底化开:“站起来,莲蒂,让我见识一下蕴藏在你体内的伽潸芝奇人真正的力量。”

    一柄闪动着幽蓝色光芒的长剑被车寒扔在莲蒂面前:“我死,只求你留下零晶城,这是祖先们的基业,不能毁在我的手里,但若你死,我一定会毁掉整个涣雪帝国。”车寒居高临下地贴近莲蒂的脸,猛地捏起莲蒂的下颌强迫莲蒂看向他,他目光冰冷地盯着莲蒂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君无戏言。”然后狠狠地甩开莲蒂,站直身体,他用脚一勾,将剑踢至莲蒂的面前。

    “冰魄剑?”看到躺在自己面前的长剑,一瞬间,莲蒂怔住。

    “不错,寻遍雪岛乃至伽潸芝奇,都绝对找不出第二把。”

    莲蒂的睫毛抖动着,不时地把大滴的泪珠挤压出眼眶,但她却欣慰地笑着:“车寒,你还是爱着我。”纵然是以这样决绝的方式。

    车寒看向远处,没有言语。

    莲蒂似笑非笑地望向车寒,俯身拾起冰魄剑,她小心翼翼地站起来,细致地抚着剑身,低语着:“也罢,得不到,不如就毁了吧。”

    车寒依旧定定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握紧剑柄,莲蒂的唇角竟勾出雷特娅惯有的笑来。猝不及防间,只听见利器穿透肉体的声音,四溅的血水在半空中开出冷艳的蓝色妖姬。忍住心中不舍的剧痛,她握住剑柄狠狠地向前再推进一分。我们之间,一定要死去一人,才能结束这数百年的痴缠,如此,便让那些日子如水,不再回头。

    车寒愣愣地看着剑刃处的伤口在冰魄剑逸出的寒气中开始冻结,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有冰魄剑才伤得了我,你知道的。”车寒站立不稳,身体不可控制地晃了一下,然后他疯了一般按住莲蒂的肩:“可你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

    泪终于滚出眼眶,模糊了面前的一切……

    莲蒂已被冰魄重创,她红润的唇渐渐苍白,颤抖的双唇在启合间吐出冰魄的寒气:“我……知道,可是王,你,是零晶帝国的希望,也是我今生唯一,唯一深爱着的人,我,我怎么舍得让你死。”

    体内的寒气渐渐扩散开来,莲蒂的唇微微张着,一层幽蓝的冰壳自下向上蔓延将她裹住,她的身体一点点变得透明,与蓝色的冰晶同化,变成一座幽蓝色的冰雕。

    车寒哆嗦着伸出手,不及回神,冰雕“哗啦”一声,碎成一地冰块,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皓月当空,两条漆色人影面对着长空望向对面的军营,各自暗想着被平静所掩下的刀光剑影,愈是平静,就愈是危险。

    “车寒如果原谅莲蒂,我们的计划就落空了。”

    “怕什么,勺格已经死了,还有谁会知道这件事呢。还有,你不要忘了,车寒最不能容忍的事情,是什么。”

    “背叛。”

    “不错。”

    “那就好。那我们就等着最后的决战吧,看看这最后的果子,到底给了谁。”

    两人相视一笑,漆黑的人影优雅得如同鬼魅,两人在风中纠缠的发丝交织如同一张巨大的蛛网,笼罩着辽阔天幕下所有的阴谋和欲望。两只肥硕的毒蛛趴在结网的地方贪婪地盯着一切猎物,喷吐着黏稠的汁液,随时准备腐蚀掉这个虚伪狂妄的世界。

    水晶城堡里的童话,永远不可能在这个世界上演。

    伽潸芝奇宝冠“当啷”一声掉落在地面,清脆的撞击声,余音绵长。

    跳跃。

    旋转。

    在地面弹跳撞击出的碎响声,敲击着一个在麻木中苏醒的灵魂。

    万念俱灰。

    如果在这大雪纷飞的荒原上已没有了我想要的守护,那就让这一切随你一起,化骨成灰。

    离开了一个人,零散了一整个世界。

    心死,没有救赎。

    车寒愣愣地站着,仿佛一个不知所措的孩子。他捡起掉落在地面的伽潸芝奇宝冠,从没有哪一刻他是这么清晰地面对着失去的痛楚,因为不在乎这世间的一切,所以也不在乎自己的得失,可是这一瞬,在自己混沌的意识里,如此清晰却道不出的感觉……是什么?

    竟然是我逼走了你,从此我的生命变得空旷,我好像闯进了一片苍茫的雾海,找不到方向,找不到主宰,找不到走下去的支撑点。千百年的恩爱如今只仿佛是依稀莫辨的梦的残片,你在走的时候一起带走了我的灵魂,我的思想,我的意念,我的天……从此以后,我的世界便只剩下一片黑暗。

    就算你背叛了我又能怎样?明明对你是如此在乎,你若喜欢,我便将江山相送又如何?可我迟来的忏悔却无法挽救你回来……

    很久很久,车寒回过神来,再睁开眼时的目光已如出鞘的刀剑般锋利:“传犀路尼德。”

    车寒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复仇的欲望在他的眼底烧成狰狞的火焰,直到一个披着黑色战甲的汉子在他的面前跪下,他才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来:“开城,迎敌。”

    犀路尼德抬起笼在阴影里的脸,布满血腥的目光黏稠地喷向车寒,嘴角不自然地抽搐着:车寒,你这个温柔了太久的魔鬼。

    很多我以为已经被遗忘的东西其实都只是被丢弃在了记忆的角落,当我拂开时光里的尘埃,我所看到的一切都依然清晰。

    记忆中,父王总是一个人站在后山的梅林长久地凝望着簌簌的落梅,笼在弥天乱雪里的身影和氤氲的线条在一片苍白中显得落寂而潦倒;母后总是裹着雍肿的狐皮,倚在潸溪的岸边看着面前蜿蜒的溪流,眼神美丽而忧伤。有时,母后会带着我坐在潸溪的沿边给我讲从未听过的故事,我常常看到她突然间就泪流满面,当我问起时,母后总是说:“用泪水洗洗眼睛,就不会把往事忘得太干净。”

    往事里,藏着很多的秘密。

    母后醒着时,父王很少会出现在母后的面前,只在母后在潸溪边睡着,父王才会悄悄地把她抱回潸澜宫,然后牵着我的手一起离开。从小我便习惯了他们之间默处的方式,所以从不过问,那时的我以为只有这样的两个人,才会是相爱的两个人。只因为爱无法说出,所以才会相对无言。

    成年以后的我是伽潸芝奇最完美的女子,生活的耳濡目染让我在清寂中变得冷漠高傲,可望而不可及的距离更是让伽潸芝奇的臣民对我陷入近乎疯狂的崇拜,那时的我何曾想过有朝一日,这样高高高在上的我也会俯首贴耳地匍匐在地,对人顶礼膜拜。

    身居在权利巅峰的我们享受着令人惊羡的富贵荣华,却偏偏没有自由,在我的身上竟然还背负着荒诞可笑的婚约。在天赋予的使命中,我只能放弃挣扎。也恰在此时,我知道了父王母后数千年来念念不忘却从不肯提及的往事。原来,他们各自的爱情同样也葬送在帝王家的无奈之中,现在的我也只是还未出手的交易品而已。

    过往里的那些秘密在记忆的血肉里扎根,时间越久,就会越疼。爱就像落梅,终在等待中落单,恨就像潸溪,终因守护思念而绵延无边。

    零晶城的繁荣与圣洁远远超出我的想像,我呼吸着雪岛上雪的精魂,体内的灵力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成长着,我想车寒的灵力该是多么地不可思议,才能将零晶帝国建得如此宏伟有力。

    红毯迎着我走向他的方向,他的模样登时间让我在看到他的一瞬间惊讶得无法呼吸:他居然是神。统治着零晶帝国的,竟然是神。而我此生,竟有幸嫁与神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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