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倾月

    倾月虽然还是有些怀疑,但无奈于索尔的执拗,只好犹豫着答应了。她召唤回系在米朵身上的策龙鞭缠绕在索尔的腰间,索尔点了点头,转身走出结界。一只脚刚踩在结界外,强劲的气旋瞬时把他拉扯出去,搅进乱七八糟白茫茫一片乱雪的漩涡里。

    一时间天昏地暗,天塌地陷,仿佛一只大手抓住了索尔的胃用力撕扯,他强忍住作呕的感觉想朝米朵游去,却只能身不由己地随着漩涡顺着它那强大的气流转动,整个身体又绵又软,丝毫用不上力气。

    泽诺见索尔从结界里出来,恼怒地稳住重心奋力朝索尔游来,他愤怒地抓住策龙鞭,一把将索尔甩回到结界里,索尔七荤八素地跌坐在地面,胃还在一阵阵地抽搐。外面的气场之强大实在令人惧怕,倾月扶索尔起来,一抬头,烈狱正含着笑站在他们面前,速度之快令人讶然。只一道黑影匆匆掠过,他已来到索尔身侧紧紧地扼住了倾月的脖子向上提起,倾月挣扎着,烈狱微微一笑,抬手将倾月扔出结界。倾月登时失去了重量,像断了线的破风筝一样被高空的气流卷动着上下翻飞。

    索尔拔出剑指向烈狱气极败坏地冲烈狱大叫:“快停下,我们来一场公平对决。”

    烈狱仰面笑了一下,转而奇怪地看着索尔:“难道这不是公平的吗?”

    索尔哑口无言。

    索尔恨恨地瞅着烈狱,尖锐刺耳的话在烈狱的喉咙里恣意地蠕动着,然后被他从齿缝间优雅地吐了出来:“借口和自嘲也只能衬托你的无能罢了。真奇怪,车寒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是因为他太过于强大了吗?连带着你的那份儿吗?哈哈哈哈哈……”

    泽诺不知在何时已返回结界,他在烈狱的身后用明晃晃的长剑指着烈狱:“停下来,不然你就没有命站在这里了。”

    烈狱皮笑肉不笑地把嘴一咧,装出害怕的样子:“我好怕……好、好吧。”

    泽诺的结界突然破碎,飓风登时卷了进来,索尔站立不稳,再度被漩涡吸去。

    烈狱回过身,斜眼,戏谑地看着泽诺:“怎么样,我的骑士。”

    泽诺恨恨地咬了咬牙,然后飞身扑向漩涡。

    索尔的意识渐渐地开始模糊,最后一刻,他听到一个端庄温和的女声从天际悠然传来:“收手吧,善灵。”

    烈狱忽然像碰触到了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一般停止了动作,飓风也兀地停了下来,索尔从高空中摔落下去,他奋力地睁开眼睛,在看到泽诺眼底那一抹氤氲的蓝光后,安心地睡了过去。

    烈狱像丢了魂一样呆呆地静立在空旷的雪野之中,继而他忽然暴跳如雷地面向长空大叫:“为什么――”

    长空没有传来他想要的回应,只一柄墨绿的长剑带动疾风“嗖”地出现,眨眼间刺穿烈狱的身体,冰蓝色的血顺着烈狱的袍子如涌泉一般哗哗地流下来,烈狱悲凄地笑着,眼底的自嘲化作点点冰凉的笑意,望向长空。

    雪姻,再过几千年,我还是死在你手里。

    纵然看穿世间万物,我也依然占不破你那颗变幻莫测的心。

    雪姻……

    索尔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其他人都正围在他身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除了泽诺,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都衣衫不整、发丝凌乱。米朵和倾月似乎也才刚刚醒过来不久,都是一脸的倦色。米朵扶索尔坐起来,索尔狠狠地眨了眨了眼,看到的东西依然是全都上下颠倒着摇晃,脑袋也昏昏沉沉的,似乎还没有从刚刚的雪旋所带来的灾难中恢复过来。

    泽诺静立在不远的地方,目光薄凉地望着索尔,一句话也不说。

    索尔推开米朵,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因为太久没有说话声音显得略有些嘶哑:“我没事。”

    泽诺紧绷的表情终于松弛下来。

    米朵点点头:“那就好。”

    “我的殿下,你可还好吧。”阴森可怖的声音戏谑地响起,低微的声音只在空气中颤出细小的音波却震得所有人都几乎僵死过去,那声音继续在众人耳边嗡嗡响着:“盲山是永远的神话,记住,是永远的。”

    索尔转动着自己不听使唤的脖颈,他几乎听到自己颈骨间“嘎吱嘎吱”的声响,被撕去面罩的烈狱顶着一张惨白的脸,皮笑肉不笑地投射进他的瞳孔里。

    烈狱的胸前插着一柄墨绿长剑,那剑插得极深,几乎没至剑柄,他的一只手捂住伤口,指缝间全是冰蓝色的黏稠汁液,它们顺着他的手掌一滴一滴地往下淌。烈狱龇着牙,但表情却并不凶狠,光芒在他两只灰白色的眼睛里一点点黯淡,极有神采的眼神正渐渐涣散。烈狱说:“最后一道咒,我会让你们永远留在这里,与盲山共存亡。”毫无征兆地,烈狱的形体被风“嘭”地吹散,他所穿的那件已沾满血迹的巫师袍因失去支撑而瘫在雪面,雪花在它上面错落斑驳。

    烈狱死了,死得让人有些无所适从。仰头望着茫茫雪山,索尔一点头绪也没有。盲山并没有因为失去主宰而崩溃,它依然浩瀚得波澜壮阔,好像并没有因为烈狱的死而失去些什么。没有巨獠兽,只依靠脚力,索尔他们不知道要何年何月才能走出这广袤的盲山。

    索尔等人一路上走走停停,惴惴不安地东张西望,很显然,他们在等待或担忧些什么。烈狱临死前说:“盲山是永远的神话,记住,是永远的。最后一道咒,我会让你们永远留在这里,与盲山存亡。”从以往的经历来看,烈狱还不屑于对他们说谎,烈狱既然这么说,肯定已经设下了拦截他们去赤末族的最后防线。

    茫茫无尽的冰雪荒原一眼望去还是没有边际,而烈狱所说的最后一道咒也迟迟未至。

    倾月的生命似乎走进了混浊的极夜,她已经完全没有了求生的欲望,她不再说话,只是一遍又一遍地看着苍远的山脉,觅求着一个属于她自己的,谁也攻不破的世界。她的心里布满坚硬的结界,结界里是一成不变旷远的冰凉,只有一条漆色修长的影子,还在她末世的绝望里,温柔闪烁。

    雪岛的夜空,是千秋万世不变的肃凉,宛如黏稠的液体,欲滴未滴的样子飘忽不定地悬浮在雪世的头顶。索尔曾听希约说,凡世的夜,不仅有月,有星,还有灯火,可是在灵界,却不会有烛火的温热,只有寂凉的星月和寒冷的风雪,它们映出一个惨白的夜,和一个苍老的天空。

    “殿下。”在索尔以为整个盲山都已经死去的时候,倾月突兀地开口:“我之所以还没有离开,是因为我肩负着王族的使命和王的信任。当您安全地到达赤末族后,请让我离开。”

    “离开?去哪里?”

    “我会回到这里,在留有刺风气息的空气里,残度余年。”她空洞的眼睛锁着某个未知的点,从她的瞳仁里,滚出一大颗还残存着温度的泪珠。也许,只有在想起刺风的时候,她才能暖和一点。

    “好。”除了应允,索尔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啸叫的风卷动着倾月单薄的衣衫,她垂下如蝶翼般轻盈的睫毛,,一大串晶莹的珠子从她的眼眶中拥挤着,跌落。

    倾月的身体很差,米朵一直搀扶着她赶路,因此,索尔几人一直走得很慢,行程便搁置下来。但即使是这缓缓徐行,也让倾月的身体不堪重负,没有刺风的她变得单薄脆弱,她的希望也是一样。

    倾月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朝一侧倒去。米朵扶她不住,她一把甩开米朵的手冲着他们大喊:“快跑!”

    索尔莫名其妙地看着她,随即泽诺也感应到了什么,但顾不上解释,急迫地催促道:“快走!”

    索尔刚迈开脚,只听见犹如天雷般的崩裂声在他们身后不远的山头上连绵发出,“隆隆”的巨响几乎震碎人的心脉。索尔心里一惊――雪崩!

    群峰连绵的雪山上爬上一条条丑陋粗野的裂痕,被肢解的雪山发出暴躁的雷鸣声,瓦解的雪块沿着倾斜的山坡飞速滚下,前赴后继,视死如归,毁天灭地,像命运一样不顾一切。

    索尔把米朵推给泽诺,泽诺犹豫地看着索尔。索尔对泽诺说:“我要看到米朵好好的。”听到索尔这么说,泽诺不再犹豫,他扬起手臂用自己的的身体护住米朵,一眨眼已经飞出很远。索尔转过身,扶起跌跌撞撞的倾月,她铅灰色的眸子里已经散尽求生的欲望。

    “殿下,你是零晶臣民的希望,可为什么你一次又一次逼迫自己陷入这样的绝境?”铺天盖地的隆隆声完全湮没了倾月微不可闻的声音,索尔看着她一启一合的唇,心里忽然怜惜起她来。她曾经是那么风华绝代的女子,如今为了一个叫刺风的男子,竟把自己折磨成这般模样。

    索尔愣在自己的思绪里,远处的雪块正飞快地向他们推来,翻滚出排山倒海的气浪,倾月脸上露出满足如同撕裂绝望的笑容,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将索尔从她身边狠狠推开。

    索尔终于回过神来。倾月微笑着站在正在以极速分裂的雪山下,双手抬起交叉在胸前,对索尔微微颔首,她并没有说话,但索尔听到了她的声音:“殿下,请让我留下,没有我,他会寂寞。”

    索尔望着站在雪崩下苍白柔弱的倾月,大脑一片空白,他愣在那里,竟然什么也不能做。在庞大的滚雪即将把倾月碾没的时候,索尔猛地回过神来,他正要朝倾月冲去,却被返回的泽诺一把扯住,泽诺怒不可遏地朝他大吼道:“你想找死么!”索尔拼命地想要挣开,泽诺紧紧地扣住他将他强行带离。索尔看着倾月离自己越来越远,胸中翻涌出一股从未有过的伤逝。一个“情”字,煞尽多少痴男怨女,父王为母后弃城,母后为情自尽,刺风不离不弃,倾月以死明誓,莫非只有用伤亡定格,才能锁住此景不移?

    挣扎无望,索尔怔怔地任由泽诺拉住他,他喃喃地问问泽诺:“你明白这种感觉吗?生死追随的感觉。我不懂。我体会不到。”泽诺拖拽着索尔与雪崩比速度、拼时间,他恨铁不成钢地咆哮道:“我不明白!我不懂!行了吗?够了吧!”

    倾月双手交叉在胸前的姿态凝固在那里,坍塌的雪从她的天灵盖压下,一层层翻卷着白沫的雪浪呼啸着堆叠上……

    倾月

    耶洛五百岁的成人礼,父王指着我:“你,为她抚曲。”转身,再不看我一眼。

    耶洛,我最小的妹妹,小我十年。

    因为母妃的背叛,我从出生起就被父王锁进了偏殿,没有他的命令不得走出偏殿一步。在偏殿的五百年里,只有灰婆陪着我。灰婆教会我抚曲,教会我如何使用自己的灵力,教会我很多东西。灰婆代替了我生命里所有的人。有时,灰婆会带着我一起坐在偏殿的院子里看着天上的月亮,抚着我的发对我低语:“倾月,神一样爱你。”

    灰婆最终被时光带走,消散在我纠缠的目光里。我坐在偏殿的院落里弹响灰婆交给我的琴,理着我混乱的思绪,肆意释放着我不能言语的感情。一个被视为耻辱的女子,至亲至爱都离我而去,惟一肯陪伴我的灰婆最终也耐不过岁月蹉跎,随风而去。

    我完全沉迷在自己虚幻妄想的世界,一曲终了,我依然闭目而坐,调整我紊乱的气息。一个低沉的声音在我的乐音熄了很久之后缓缓响起:“你是谁?”

    “倾月。”

    “那我是你父王。”

    如此简单的对白,什么叫“那我是你父王”?遗忘竟可以这么地彻底。

    随后我便搬出了偏殿。

    所有人都明白扎根在我骨缝里深刻的自卑,他们讥讽着我的存在,我装作不在意。我不憎恨什么,因为灰婆说过:“不要恨,才有爱的力量。”而我是那么地尊重并且相信她。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