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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5倾月(二)

    所有人都明白扎根在我骨缝里深刻的自卑,他们讥讽着我的存在,我装作不在意。我不憎恨什么,因为灰婆说过:“不要恨,才有爱的力量。”而我是那么地尊重并且相信她。

    我知道,父王准我离开偏殿只因为他听到了我的琴音,只因为他想要借我的手来重振在乐师一脉中弦乐族的声望。可是他做错了,因为我的出现,伤了他最爱的女儿——耶洛。我和耶洛注定会有生命的摩擦,因为,我是倾月,而她是耶洛。

    耶洛出生时,我被锁入偏殿十年,洛耶的五百岁成人典,我离开偏殿十年。

    莲池里,徐徐微风轻漾起涟漪阵阵。

    父王,即使你从不把我当作女儿,也不必如此当从羞辱我,让我如此难堪。

    父王宣布我为耶洛成人礼上的乐师时,我装作不在乎的样子在一片矫情的唏嘘中欠身领命而去,除此之外,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难道让我声嘶力竭地告诉他们其实这一切我都很在乎?没用的,根本没人在乎我在乎。

    我仰面望向天空,如今的我孑然一身,唯一会陪我说话的灰婆已离开了我整整十年。比五百年还要漫长的十年。

    那个谦和的男子站在不远处微笑着望着我。我收敛起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感情,唇角上弯成特定的弧度:“你是谁?”

    “你未婚夫啊。”他用最温柔的表情和腔调,却说着这世上最可笑的戏言。

    “耶洛的人,我怎么动得。”我极力地挖苦着自己。说我惺惺作态、明知故问也无所谓,我当然知道他是谁,刺风——耶洛第一眼便认定的人。

    “我不是在嘲笑你。”他安静地说。这才是他,刚才那个会开玩笑的他,反倒倒并不像他自己了。

    我没有答话,或许他根本不知道我是谁。他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问我道:“你是倾月对不对?”

    我仍未理会。

    他接着问:“那个在偏殿里住了五百年的人就是你吧。”

    果然还是来嘲笑我的。我苦笑。我转身要走,他却拉住我,正色道:“倾月,我不是在开玩笑。我要娶你。”

    我麻木地抽回手:“也罢,嘲笑我的人,多你一个也不多。”

    耶洛的成人典上,刺风是来得最晚的一个。漆黑的长发静落地垂在身后,跨入大殿的身形犹如从天边走来的幻影,他是那么地不真实。难怪耶洛会如此疯狂地迷恋着他。

    父王为他和耶洛赐婚时,耶洛脸上精致的妆容里嵌满了幸福,来宾们的祝福几乎准备脱口而出,而刺风只是微微欠身:“王,请把十七公主倾月嫁给我。”

    耶洛的笑容立时凝固在了脸上,她并没有理会刺风的无理,却把矛头指向了我。她愤恨地看着并未抬眼的我:“我比你强那么多,你凭什么胜我!”

    我坦然地抬眼扫她一眼,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和她争夺什么。对整个弦乐族而言,耶洛连自己不想要的东西都该拥有,而我,根本就不该有想要的。

    耶洛用手指着我:“我们来比一曲,谁输了,谁就退出。”

    我看着父王脸上的不以为意,积攒了五百年的怨愤突然让我控制不了自己,我不由自主地抓住锋利的琴弦,暗自咬着唇,任琴弦勒进我的掌心,血,流得悄无声息。我回头看看浅笑着的刺风,这个唯一想要疼惜我的男子,我为什么要放走!

    于是我接下耶洛的挑战。大厅中一片哗然。

    刺风制止了我,他对耶洛说:“不用比了。”然后他指着自己的胸口,就连嘲笑耶洛的态度也依然风雅:“这里,你弹不响。”他抚上我的手,在他掌心的温度里,我紧紧抓住琴弦的手,悄然松开。他握住我的手,愈合了我掌心的伤口。

    我抽回手来,冷笑道:“你是怕我会输么?”

    他淡淡地笑了笑:“不,我怕耶洛难堪。”

    我清楚地看到,耶洛的脸几乎都绿了。然后我微笑着告诉刺风:“我不会让你失望。”

    我当然不会输,我既能以一曲换回我五百年不得的自由,就不是弦乐族里的那些泛泛之辈。耶洛,在你选定比什么的时候,你就已经输了。你以为我凭什么走出偏殿!

    我弹出一曲恢宏的乐章,旋律旖旎,我的心在指尖跳动。我并不奢求什么,可是父王,你为什么从不肯正眼看我一眼,耶洛能做到的,我都能,可你为什么不能尝试着原谅我无法选择的生命……

    曲终,我示威般地将指尖一挑,喷涌而出的灵力硬生生震断了耶洛的琴弦,父王勃然大怒,一掌震碎了我的琴,然后他站起身宣布:“十七公主倾月,不识大体,扰乱其妹耶洛的成人大典,暂关押于偏殿,择日处置。”

    我早已知道是这样的结局,如果他真的依诺而行,我反而会觉得惊讶。我顺从地站起身朝殿外走去。父王,你怎么可能放任我抢走耶洛心爱的人,我不过是给你找一个惩罚我的理由,让你不必再处心积虑地设法除去我这根扎进耶洛眼里的刺。

    妖柯向父王进言:“只有杀心,方能让其收心。”

    父王皱眉:“杀心?”

    耶洛哭道:“父王,只有杀了倾月,刺风才会爱我。”

    我亲爱的小妹妹,为了一个男人,要杀她命途坎坷的姐姐。

    我被缚在高高的祭天柱上,嗤笑着看着脚下的人群,那些追随耶洛的人们,他们那么迫切地希望我死,现在,我满足你们。

    我在人群里找着某一个人的影子,那个曾经说爱我的男子,在我要死的时候,他会是什么样子?我很好奇。在人群中找了一圈后,我失望地闭上眼睛,他的戏言,我何必当真。

    就在我决心赴死时却突然听到了他的声音,他用灵力将他的声音送至我的耳边,我脚下那群疯狂的蠢人们还都浑然不觉。我猛地抬起头,看着人影稀疏的远处,刺风暖暖地站在那里,披着初晨的阳光,温文尔雅地笑着。

    “倾月,我知道你受过很多的伤害,所以从不相信感情的存在,但在遇到我的那一刹那,你就应该尝试着去相信。三百年前,我偶然路过偏殿,从此我常在偏殿外偷听你的琴声,于是我向人打听你是谁,他们告诉我,你是王的十七公主――倾月。我从你的琴声里了解你,恐怕我会比你自己更了解你。十年前你离开偏殿时,可曾看到躲在角落里等你的我?倾月,我要你相信我,我要你在遇见我之后心底便从此有了相信。我不会让你死,背叛宗族,拼了命,我救你。”

    泪水从我的眼角淌落,生死不是儿戏,你何以如此从容?刺风,找到你,我终于不再形只影单。但我只要知道你的心便好,你什么都不要做。你是除了灰婆外我唯一想要的守护,我希望你好。

    父王出神地想了一会儿,然后他突然找到了刺风的方向,他眯了眯眼,吩咐道:“把刺风抓起来,行刑完后再放开。”

    我悲哀地闭上眼,父王啊父王,同样是女儿,为什么在你心里的落差这么大?

    笑容在刺风的脸上尽数退去,他在士兵的手里挣扎着,最后他颓然地笑了,他说:“倾月,既然我救不了你,那我就陪你去死。碧落黄泉,我与你同赴同离。”

    “不要去死!”我在风里对着他大喊:“你要活着,替我活着。”看到他的决绝与忧伤,从容了五百年的我再也无法从容。

    父王愤怒地掷出行刑令,我冷笑着。早一点结束,晚一点结束,对我而言又有什么分别?

    一道冰冷的光柱朝我的眉心射来,留恋地看了刺风最后一眼,我平静地闭上了眼睛。

    如此,甚好。

    上天让我在痛苦里挣扎了五百年才遇见你,可我们却匆匆地聚,匆匆地散。刺风,,让我记住你温和的笑容,这样,无论转世多少次,我还是能在人群中一眼就认出你……我知道我不会再有来生,可是,请让我骗骗我自己。

    我想那道光会刺穿我的脑,粉碎我这五百年的痛苦回忆。我没有感到丝毫的疼痛,魂飞魄散原来这么快。

    刺风,让我再看你一眼,再随这风一起化去。

    我睁开眼,泪水不由自主地滑出眼眶。

    “放她下来。”凛然的声音在人群后响起,不怒自威。

    当族人们找到了声音的主人,包括我的父王都匆忙跪下:“王。”我向人们跪拜的方向看去,我看到了那个被传诵为灵界神话的人——零晶帝国高高在上的王,车寒。

    父王跪在地上对人吩咐:“放公主下来。”

    耶洛向妖柯使了个眼色,妖柯抬起头:“王,这是本族的内部事务,还请王不要干涉。”

    王的眼睛危险地眯起:“你是在告诉我该怎么做?”

    王身侧的少年向身后点头示意,士兵立即上前,将妖柯按在原地,几把长剑“叮叮当当”地架上他的脖子。

    “那么,你杀死我零晶王室的首席乐师都不用跟我请示一下吗?”

    “什么!”耶洛竟无视王的天威,腾地站了起来:“你要她做你的首席乐师?”

    “放肆!”父王低喝一声,命令耶洛跪下。

    王无所谓耶洛跪与不跪:“记住,从现在开始你姐姐倾月就是我的首席乐师,地位在你父王之上,你要懂得尊卑。”

    王带着我和刺风离开时,他对妖柯说:“巫师的职责是传达神喻,如果你做不了,就交出你的权杖,滚到凡世去。”

    王冷漠坚毅的面孔在风雪里变成拯救我的圣使,跟在他的身后,我生命中第一次感受到真正的深刻的感激。我跟在他的身后来到了零晶的王宫。我想我从此就不再是弦乐族的人了,我只是一个被王看中的游历乐师。

    王颁布圣喻,要刺风接手弦乐族,父王被迫退位,面对王的天威,族人们什么都不敢说。刺风跪在王的漠雪宫前,他说:“我只想守着倾月,除此之外,什么都不重要。”

    王没有说话,王后静立在王的身侧,她握着王的手,说:“王说可以。”王不置可否。

    刺风虔诚地朝漠雪宫三叩首。

    第二天,刺风接到圣喻,王封他为皇族乐师,与我并居首席。

    我偎在刺风的怀里,看看天音宫门外的飞雪,我想耶洛一辈子都不可能再踏入皇族宫殿了吧,哪怕她日后成了弦乐族的王。

    我答应王护送索尔殿下去赤末族,因为王,是我誓死效忠的人。

    我们迷失在烈狱神山中,绵延的雪山上只有雪灵鸟破空的悲鸣,它们逆风飞向未知的远方,日复一日仿佛没有期限。

    为了报恩,为了承诺,我把最爱的人留在了烈狱神山,他没有留下任何东西,只凝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停在了我记忆最深处。我寻遍烈狱神山,撕裂般的绝望占据了我所有的思想,这永世不息的风雪可否告知我你最终归落何处。

    我想留在这里,因为刺风留在了这里。为了我,他背叛了整个弦乐族,然而即使为了他,我也不能背叛我曾经的誓言和肩上的使命,那个使命,便是索尔。

    山崩地裂的塌陷席卷而至,如海浪般的雪翻涌着白沫在我们身后轰鸣着推行。索尔拉着我,我回望了身后白浪里的世界,用尽身体中残存的灵力一把将索尔推开,因为他和我,只能活一个。

    无边无垠的黑暗铺天盖地地朝我压来,我突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没有恐惧与奢望,终于要结束这一切,滚滚数百年,转眼归尘。

    黑暗中,一个修长的人影温文尔雅地站在不远处,他的唇角勾出温和的微笑,眼中的宠溺和怜爱是我此生无比珍贵的收藏。富有磁性的声音温润如同晨雾,他笑着伸朝我出手,喊着我的名字:“倾月-—”

    这一次,我们谁都不许再走……

    索尔任由泽诺拖着自己,一点也不想用力。泽诺锁着眉,整张脸皱成一团。后面的雪一浪高过一浪地在身后追赶着,索尔却没有了逃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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