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霁光清清阁（三）

    无边落木萧萧下。

    秋季启程前往楚州，途径山川古道，尽是瑟瑟之意。寒风栗栗，夏小叶却仍觉心底直冒一团热火，烧得她坐立难安。

    “魏先生，可还是为前日那事过意不去吗？”杨伯年在马车前驾车道。

    “……”当然！那日被当场抓包后，荀阁主并未为难她，只道：“魏先生有何事来藏书室找我就行，我一般不在居室。”当时真如浑身被浇了冷水，大脑清醒过来。

    江湖不是儿戏，她不能如在师父身旁那样可随意的惹是生非。虽说霁光清清阁不是什么大门派，也是有一定势力的，作为新下山的江湖小白，总归是谨慎些好。而且，也是她的不对，看着荀阁主气度不凡，就胡思乱想人家背后势力大，还偷进主人家的居所，乱看东西，真的显得没什么教养……真是……给三师兄和小清教丢人了……以至于现在一碰上荀阁主的柔和的目光，就羞愧得无法平视……

    “其实，我们阁主脾气还是很好的，不记仇的。”杨伯年开口安慰她。

    “不记仇？那还记得与齐云阁有私仇。”

    “那仇不一样……我们阁主和齐云阁那仇比较严重也比较复杂……”

    “什么仇能让这么柔和的荀阁主念念不忘啊？”

    杨伯年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思索这个问题他能不能细说。最终，他决定开口，道：“罢了，告诉你好了，反正我不讲，你在岚山城也能听得风言风语，与其让魏先生听信那不实碎语，还不如让我讲真相呢。”

    “我们霁光清清阁所在地原先是一个被灭门的门派，魏先生可知道？”杨伯年轻声说道。

    “有听荀阁主讲过，说是用了些小钱。”

    “小钱？！”杨伯年发出一声惊叫，扭头看了夏小叶一眼，把马吓得一愣，车子都有些颠簸了，“失态了。不过，魏先生真的心胸宽广，能把十万两银子称作小钱。”

    这下轮到夏小叶震惊了，未等她说出什么，杨伯年就开了口。

    “这十万两银子可能在魏先生眼里不算什么（夏小叶无语，怎么可能不算？！有这钱还来替人当打手干啥！），但对于当时的阁主，可以说得上是全部了。”

    荀阁主真好大手笔，他那性格，也不像是能为了岚山的景色而搭上全身积蓄的性情中人呐！

    杨伯年似乎猜到夏小叶的疑惑，他继续说：“岚山这地，这楼阁，现在不值那个价，在四年前更不值。当时原来的岚山阁被齐云阁屠了满门，把旧阁子烧得不成样子，又侵占了岚山阁的地盘。他们见了阁主执意要买岚山阁就阁，便故意抬价。十万两银子啊，在京城都能买套宅子了。”

    “那么贵荀阁主还执意要买啊？”

    “唉，那是为了岚山阁阁主啊。岚山阁的宋昌公宋阁主与我们阁主是莫逆之交，准确说，在我们阁主幼时便同宋阁主关系甚佳了。

    宋阁主一日带领弟子前往楚州赴宴，楚州向来为烟柳繁华之地，青楼女子之多数不胜数，只是不成想，这楚州的齐云阁，作为楚州的势力，非但不护佑当地的百姓，反而他们前往农户家里，搜罗女子，强行卖身，做出此等逼良为娼之事！宋阁主看不过，便打了带头的齐云阁弟子，谁想着那是齐云阁阁主的小儿子。

    后来也是因为这样的种种冲突，导致岚山阁最终被齐云阁灭了满门……”

    “宋阁主也是个侠肝义胆的大善人啊……”夏小叶喃喃道。

    “可不呢……楚州的皮肉生意已经是这个州的重要税源了，他去搅和，不仅得罪了吸这血的齐云阁，更动了楚州的官府的聚宝盆。”杨伯年叹道，“勇气可嘉，但结局也够惨的。我们阁主当时还在京都，一回来，听说这事，好好藏了岚山阁上上下下五十多人，为他们不吃不喝地守了七天。最后在买这旧地时，还被齐云阁恶意抬了价……”

    “那时霁光清清阁还未成立，就只有我跟着阁主，两人做不了什么。所以阁主卧薪尝胆，这笔仇恨，就当霁光清清阁闯江湖的第一笔账吧……”

    夏小叶无言。

    她坐回车厢，思绪万千。

    在山上时，阿巴喜欢给她讲些江湖大侠惩恶扬善的故事。以前只当故事里的坏人是过度地恶化了，也只当这些恶事也只是故事里有。哪想到故事都是来源于现实。

    更可叹英雄豪杰，在故事里总是好人战胜了坏人，积德扬善者总得善终。而这位宋阁主，还有无数下山后所听闻到的豪杰事迹，哪有一个得了幸终？在现实里对抗不公不义的代价真的太大了。

    夏小叶不知这是否值得。

    宋阁主的英勇，并没有拯救楚州的女子，岚山阁却毁无痕迹。英雄的故事被人人传颂，也被人人嘲笑：多么伟大，多么愚蠢啊！终究来，他也不知了。

    想着这些，一阵胸闷恶心。她赶紧掀开帘子，大口喘着空气。

    荀阁主在最前骑马领路。一路的风尘，不能污脏他半分，他的背影仍是那么清雅。

    不知荀阁主是否和她想得一样，为他的旧友叹息无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