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二妹,可否帮我打个电话给凌志?”

    “姐姐,你有什么事情要找苏先生帮忙么?”

    “嗯,自从毕业后我就和同学们失去了联系,我想借他的毕业册看看。”

    “那姐姐为什么不自己去找他呢?”

    “我......没有勇气面对他......还是你去吧。”

    “姐姐你从前可不是如此软弱的人,现在怎么......”

    “人都是会变的,等你到了我这个境地你就知道了。”

    “那好吧。”玉棠一面答应着,一面察觉到这个苏凌志和姐姐关系的不一般,她想着见到苏凌志或许自己可以帮姐姐一把,于是就欣然答应了。

    “您好,请问这里有一位苏凌志先生吗?”玉棠站在诚丰银行的大厅的柜台前,搓着冰凉的手问道。

    “苏先生有人找!”柜台前的伙计朝着里间喊了一声。

    “谢谢你。”听到里头的有人应了一声“欸”,玉棠连忙微笑着道谢。

    “是你啊,玉棠是吧!”

    “对,是我,玉兰的妹妹。不知道苏先生是否有空,姐姐有事找苏先生帮忙。”

    “什么事情?”

    “现在说恐怕不太方面,我等苏先生下班吧。”

    “好,天色也不早了,再有半小时就下班了。玉棠你可以去附近的那家“江滨咖啡座”等我,你想吃什么就自己点,我请你,就说我的名字,他们就知道了。”

    感觉到苏凌志言语中的些许激动以及他唤她的那声“玉棠”,她有种莫名奇妙的不适感。

    “哦,是我唐突了,我以前叫你姐姐叫“玉兰”习惯了,现在竟也这样叫起你来了。抱歉啊,甄小姐。”

    “苏先生太见外了,你和姐姐关系要好,我自然是不会见外的。那我就先不打扰你了,我去咖啡馆等你。”

    苏凌志望着玻璃门外远去的身影,有些恍惚。远处电车的声音又叮叮地想起了,拉着两条常常的轨道,隔开了马路两边的人,仿佛隔开了他与玉兰的这两年。她还好吗?

    自玉棠走后,苏凌志就一直有些魂不守舍。这半个小时对他来说简直是度日如年,一下班,他便穿好西装外套套上大衣,带上金丝眼镜踏着皮鞋向外奔去。冬天天黑的快,此刻天已经氤氲着点点墨色,依稀还能看见两条长长的铁轨从路的一边延伸至另一头,仿佛他走向她的路。此刻正值下班高峰,人群潮涌般拥上电车,路旁倒有许多小摊小贩,在寒风中一声一声地吆喝着,带着许多白雾在上空飘荡开来。飞快滑过的电车在他的耳边留下阵阵寒风,他看到前方卖糖炒栗子的老伯,想到上次他们见面时她捧着的一袋栗子。后来他来买过一次,确实挺好吃,于是他就成了这里的常客。

    “还要一份糖炒栗子?”还未等他开口,老伯就先开口了。

    “嗯!”

    他一进门便看见临窗而坐的玉棠,此时还未到晚饭时间,所以人多纷杂。有坐在一角单桌一手掐着烟头,一手在桌子上急急地写着文章的作家,旁边堆着一叠纸稿。有三三两两围在一圆桌说说笑笑的女孩子们,看着装打扮想必还是学生,桌上摊着白色蕾丝桌布与她们搭在椅子后的洋衫让咖啡厅更显西洋气。还有围了一圆桌聊着家常鸡毛蒜皮的姨太太们,桌上的茶点都几近狼藉,想必是聊了许久。也有高谈论阔聊着时下最热的郭沫若,徐志摩的青年们,从鲁迅到汪精卫,蒋介石,无所不谈,畅所欲言。

    他走近,桌上有一叠凉了许久未动几口的咖啡,她侧着头听邻桌讲徐志摩正听得入神。

    “玉棠,刚刚路过糖炒栗子摊,上次见你爱吃就顺便给你带了些,以补偿你等了这么久。你还想吃什么,再点一些吧。除了咖啡这里还有最近比较流行的冰淇淋,虽然现在是冬天,但是上海人却不害凉偏就时髦兴这个。有香草,香蕉,橘子,蜜桃,草莓,巧克力等口味,不知道你喜欢哪种?”

    “草莓罢!”

    “蛋糕茶点呢,要不要来些?”

    “一份红枣糕,一份巧克力碎撒蛋糕罢。”对方既然乐意请客,那她就不客气了。

    “再给这位小姐加一杯普洱茶,谢谢!”苏凌志见玉棠似乎不喜咖啡于是擅自给她点了茶。

    “苏先生经常来咖啡馆么?”

    “嗯,午饭后喜欢来这点一杯咖啡下午好提神。”

    “怪不得那个女招待好像跟你很熟的样子。”

    “哦,她是我大学时的同学,前不久在这儿开了这间咖啡馆,平时没事的时候来这消遣消遣。”

    “原是自家店呀,怪不得气质不俗。不过你和这女同学......”玉棠想起姐姐,不禁皱起了秀眉。

    看到玉棠蹙起了眉,他恍惚回到当年他们也是在一间咖啡厅,她坐在他对面,向他抱怨着羽毛球课上和她一起搭档的那个男生总是用力过猛,把球打到球场外,最后都是她去捡。

    “只是同学,仅此而已......”

    听见对方如此回答,玉棠替姐姐松了口气。

    “你刚刚说你姐姐找我帮忙?”苏凌志终于提起了那个折磨他好久的疑问。

    “嗯,姐姐想借你的毕业册看看,姐姐现在能联系到的人只有你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你姐姐没说别的了?”

    “没有。”

    苏凌志的眸中闪过一丝落寞。

    “那你明天这个时候来这里等我罢,我把册子带给你。”

    “好,我替姐姐谢谢苏先生。”

    “不客气,我跟你你姐姐这么好的关系,你这样说就太见外了。”

    “你和姐姐是什么关系?”玉棠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虽然她见二人的态度已经猜中八九分,但她想确认明白了这样才有头绪帮助姐姐。

    “玉兰没有告诉你么?”

    “姐姐除了说你们是同学外其他只字未提。”

    空气突然安静,苏凌志才发现咖啡厅里竟然寥寥无几没什么人了,大都回去吃晚饭了罢。隔着印花玻璃上粉红色和水蓝色相间的花朵可以看见外面早已是黑黢黢的一片,电车的两个车灯在黑暗中探着头飞快地向前驰骋而去。

    沉默了半晌苏凌志终是张了张口却又沉默了,他看着不远处收拾着餐盘的霖香,思绪一转道:“你刚刚进来,霖香想必也认错你了罢。”边说着,他将目光移向霖香。

    “嗯,看来姐姐在学校认识的人真不少。”玉棠顺着苏凌志的目光线爬去,知道他口中的霖香指的是刚刚那个招待女同学,便顺口回答道。

    “你和你姐姐当年长得可真像,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想必你在学校也有许多男同学追吧。”

    玉棠害羞地低下了头,继而又俏皮地戏谑道:“那你也追过姐姐吗?”

    “我......”我追过她吗?好像有吧,可是脑子里细想竟抓不到一丝证据证明他追过她。

    “没有。”他失落地挤出两个字。

    “那你可要抓紧了,现在姐姐办公室的男同事可是挨个跟在姐姐屁股后讨好。”玉棠一脸俏皮地丢下一颗糖衣炮弹。

    “你姐姐她还没有男朋友吗?”他看着她俏皮的笑总觉得他回到了学生时代,现在这张一模一样的脸对着他笑,若不是知道她是玉棠,他恐怕真的难以自抑。

    “没有,姐姐从来没有谈过男朋友。”

    “没有吗?”那他算什么,也对,他们终究是没有挑明那层关系,所以她也一直在等他吗?现在是上天可怜他又给他一次机会让他重新来过吗,这一次他需要勇敢一些。

    “那苏先生呢?”玉棠大胆地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打断了苏凌志的思绪。

    “我还没遇见合适的。”什么又是合适的呢,毕业之后家里也给他介绍过许多适龄女子,可在看见她们的第一眼,他又对经典有了更深的理解。经典之所谓是经典,那便是在你懂得欣赏过经典之后,再看其他总觉得欠缺了些什么。那些相亲对象并不是不优秀,相反都是顶好的姑娘,甚至还有出国留过洋的,可在他眼里他始终没有看到她的半分影子。

    “家里人不催么?”

    “催倒是催的紧,可遇不见也不能将就不是吗,你姐姐不也是如此么?”他在心里盘算了许久终于又找了那种久违的共同点。以前他们总是在一起比较着二人的相同之处,她说相较于猫她更喜欢狗时,他总会惊讶地点头说自己也跟喜欢狗一些。她说她更喜欢吃甜不喜欢吃辣时,他也惊讶地想他们怎么有这么多共同之处。话剧表演那年他们开始熟络起来,之后就喜欢约在咖啡厅,哪怕什么都不做一起看看书也很开心。

    时间就像狂风过境,恍惚过后,“那年”二字总带着葡萄酒的苦涩与酸甜,他的心里泛起丝丝酸涩。

    “你姐姐现在在做什么?”

    “姐姐在清兰中学做助教,没课的时候会去别人家里做私人钢琴教师或英语教师。”

    “玉兰真辛苦呀!”

    “对啊,姐姐为我付出了不少,日后我定要好好报答姐姐。”她的眼中似有星河在滚动,对面的他恍惚又错把她当做了玉兰,竟不觉有些痴了。

    感受到对方炽热的目光,玉棠故意拆开面前的糖炒栗子。没想到上次匆匆一面他竟记得自己喜欢吃糖炒栗子,方才又发觉自己不爱喝咖啡特意点了一杯茶,可见此人体贴入微,细致敏捷,玉棠在脑子里不禁就给他加了许多分。

    “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罢。”

    “不用了苏先生,我晚上约了人看电影,就在这附近,我走过去时间正差不多。”

    “欸,时间可过得真快,这么快你都长大交男朋友了?”苏凌志一脸感慨地叹了口气,明明是一副年华风华正茂的年纪,高挺的鼻梁上却扫过几丝过于哀愁的老态,深邃细长的眼睛也没有青年人该有的昂扬斗志,倒是棱骨分明的下颚给人一股高不可攀的模样仿佛诉说着过往的意气风发。霖香笑他的时候,他只辩驳到大概出来工作几年的人都这样。可当对方继续深究抛出一句“可我也跟你一样工作了两年”时,他竟无从辩驳,只沉默着在想究竟是从什么时候他不在那样孤傲了呢,他的意气风发去哪了呢?

    “苏先生不要乱说,我约的是旧时隔壁的玩伴阮歆,她现在和我在同一所学校。”玉棠颇紧张地解释道,对于男女之事她还未成牵涉其中,所以对于这类事情还带着女儿家的许多羞涩,竟从耳根子红透到了两颊。他看着两颊含羞得玉棠总是想到他与玉兰的过往,每次外人打趣他们俩的时候,虽然他们都未言语,但当他转过头悄悄看她的时候,她的耳根子也是这样红红地,像红彤彤的苹果,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哦,是这样啊!是在新成大戏院么,我送你过去罢?”苏凌志见玉棠红透的脸颊便知道自己竟是胡说了,于是更坚持要送她去电影院以弥补他瞎猜测的过失。

    玉棠在脑子里努力回想着中学时姐姐的那次生日宴,他果真来过么,自己怎么没有一点印象。

    见玉棠不再言语,便当她是默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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