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玉棠仍旧对于姐姐的死耿耿于怀,这半年来苏凌志在她心中仍旧是姐夫,她无法把她当作自己的完完全全来看待,她总觉得苏凌志是姐姐的,是她抢了姐姐的,是她亏欠了姐姐。虽然她无数次正视着他温柔的眼神,可她情深的眼眸里总是被一层淡漠笼罩着,那样淡那样轻,却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冰碴,薄薄的像随时都会被她的知书达理蒸腾消散的水雾,却又是那样冰凉,冰凉的直刮他的心,像锋利的小刀不经意间就在手上划了一个小口子,若不是看到那渗出来的血珠可能都察觉不了,但发觉后随之而来的微小刺痛也是那么的真切。但若不是明晃晃的亮出刀子舞刀弄枪地挥霍着,日子还是可以在平静之下暗流涌动地前进。

    这日玉棠正在阁楼上看报,姚妈正在楼下蒸着桂花糕,秋后的阳光不似夏天那般赤热热地扑向人,而是像用力过猛蔫了的老虎还奋力扑棱着吓唬人。梧桐树光影斑驳地婆娑在黑油油的仿佛快要滴出来沥青的柏油路上。薛巧娇像往日一般守在不远处一栋洋楼的拐角处远远地盯着猎物的动态。薛巧娇寻思着今日玉棠倒是没出门,那晚上必然会出去散散步。吃过了晚饭,天边还是一片殷红,辉煌灿烂的光洒向那金色的梧桐叶,别有一番美感。苏凌志今天没回来吃晚饭,想必又是出去应酬了。今晚又是个好时机。玉棠照例晚饭后就独自出门了。其他老妈子丫鬟也匆匆忙忙地收拾打点好一切就跑到对街看杂耍了,最近上海来了一个马戏团每日晚饭后便在街道旁的一片空地上表演杂耍,好不热闹。这还是姚妈听隔壁家的老妈子说的,平日里主人家不在,事情又不多的时候,老妈子丫鬟总喜欢聚在后院里唠唠嗑嗑嗑瓜子,隔壁住了个寡妇,并未生养因此只雇了一个老妈子。那个老妈子一个人总觉得孤寂因此总喜欢在姚妈一等人在后院晒太阳的时候凑热闹。大家虽然总把她当外人但是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习惯了。她总是炫耀自己一个人伺候的那个寡妇多么软弱,自己也不用低声下气,只要不太过分太太是不会把她辞了的。听到这,姚妈一等人也不言语只笑着不理她。她们心里清楚,她们的主子虽硬气但是人却是好的,不苛待下人更不克扣工钱,对她们甚至还很大方。虽有主子威严,但那也只是在她们犯事的时候,平日里倒是大家闺秀的和气,不然性格如此温和怎管得了下人,就算生气也是明事理的不会对人乱发一气,所以服侍的一干人等对玉棠是又敬畏又钦佩。

    那老妈子见隔壁的一干人不理她,她也觉得自己言语有些挑衅,隔壁的欢欢笑笑,自己却一个人冷冷清清,于是又赔上笑脸自顾自地说道,“哎哟,想起来一个好事,我昨儿上街卖菜耽误了许久看到对接有耍马戏的,可不热闹了哟。赶明儿咱有空一起去看看哟!”,也不管是不是有人再听她讲

    话音一落,沁落便开心地欢呼道,“妈妈,真的有马戏团?”

    姚妈知道沁落小孩子心性自然是对这些新奇,于是也就只轻声数落道,“就知道玩,我好不容易让太太答应把你留下来,你要勤快点好好表现才不丢了我们姚家人的脸面!”

    沁落被舅妈一说刚刚的欢快劲一下子没了,只颓丧个脑袋乖乖回屋了。

    第二天众人倒是偷偷商量着待太太出门了去看马戏,等对好了口供由陶妈带头去说服姚妈。

    “你看,沁落还是个孩子既然她想看就带她去见见世面,咱们一起多热闹。太太以前也说过咱们把手头上的活做好了,晚上是可以有闲暇时间干自己的事情的。”

    “对啊,姚妈,大伙都想出去凑个热闹,就一起吧。”

    “是啊,这一年上头难得有这机会,咱就出去看看,热闹热闹。”

    姚妈看着沁落一脸期待的眼神,又看看等待她决策的大家,此刻她仿佛就是一个主人决定着大家今晚的去来,又想着平日里大家一起做事不好自己一个人把大家都得罪了,脸上也过不去,于是就应承点头了。

    于是接连几天大家都趁晚上主人不在的时候偷偷溜出去看马戏。

    薛巧娇早已摸清了屋内人的动向,这一日见房子里都空了于是翻过了低矮的栅栏悄声走进了玉棠的房间。

    且说那陶妈正看在兴头上突然想起后院晾着的衣服还未收,恐太太责骂,且这马戏接连看了今日也有些意兴阑珊,遂提议回去。其他人也赞同,于是一干人打道回府。

    走到门口,大家都噤声蹑手蹑脚地仿佛做了坏事的贼一样。虽然太太可能也是不会说什么的,顶多几句教训,但是若是不被太太发现岂不是更好。因此楼上正在翻腾着线索的薛巧娇并未发现有人回来了,也不敢开灯,一个转身一下子绊倒了身旁的藤椅。走进前院的姚妈一干人等见楼上并未有灯光,太太先生回来也不是这么个不开灯的光景,于是立马疑心有贼。昏暗中不知是谁轻声说了句“莫不是遭贼了”,这声音轻的让人分不清是谁的声音,却坐实了大家的猜测。于是姚妈陶妈为首拿了鸡毛掸子小心翼翼地走上楼。薛巧娇不敢开灯只能拉开窗帘子让月光透进来自己好能看见些什么。姚妈陶妈摸黑上了楼却看见黑暗中一个人影正在弯腰拾捡着什么,原来是那薛巧娇踢翻了藤椅,正捡着地上和藤椅一起落地的白缎绸袍。不知是谁吓的大叫了一声“有贼”,伴随着一声拉点灯的清脆声,整个房间被光彻彻底底地扫射了遍,所有见不得人的鬼鬼祟祟一下子就原形毕露。

    薛巧娇在决定干这件事的时候就做好了被抓的准备,可还是被那声尖叫和突然刺目的光吓了一跳。

    一霎间屋内乱了套,姚妈叫两个伙计上前挟制住眼前的陌生女人,其他人找来了绳子将她的手脚胡乱地捆绑住。正待将人提下楼,却看见太太提着东西回来了。玉棠面露惧色,满腹疑虑之际,姚妈开口了,“太太,屋里进贼了!”

    且说那陶妈看见薛巧娇时倒是惊了一惊,这不是那日来被太太赶出去的人吗?

    玉棠从未见过薛巧娇,玉兰在世的时候也未提起过这妇人上门之事,所以玉棠一脸惊奇地说道:“你们且先不要动她,看好她,姚妈快打电话给舅舅,剩下的就交给舅舅处理了。”

    苏凌志赶回来之时不停安慰着玉棠,恐她因为这事情落下了心理阴影。对于这偷盗之人竟是之前那个妇人薛巧娇,他颇为震惊,再加上之前买房时她的一番言语,他更为怀疑了,但是这都是感觉并无实证,也奈何不了她,还是等私底下慢慢查清了再说。

    警察局里,陈处长听到薛巧娇这个名字时总觉得莫名熟悉。来的警察在薛巧娇身上搜到了不少名贵的首饰,看来仅仅是个贼,念及初犯暂关她两年。

    事情了了之后,苏凌志始终觉得不对,于是把自己的疑惑以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舅舅。陈处长本就觉得有些蹊跷,这妇人着装并不似落魄人家怎干起这鸡鸣狗盗之事,再加上外甥的恳求,于是就去查了卷宗,当他看到钱岁发和甄家的案子时突然惊住了。

    玉棠在遭了贼之后又去家里搜索了一番,看看是否有其它物件丢失。这一找还真有,她和姐姐那对刻有名字的姐妹银镯不见了。姐姐的银镯子她一并放在了棺材里,或许这镯子是姐姐身份唯一的证明了,她把自己的镯子留在身边时时刻刻提醒着不要忘了自己是谁。可那日她也明明白白看见了,警察搜了个遍,姚妈后来也搜了个遍财物皆悉数归还,并无那只镯子,难道是自己不小心放在哪了?

    解决了案子玉棠回到家里训斥了一番,说家里糟了贼,要大家以后小心严守,对于他们出去玩儿的事情倒是严厉教训了一顿,但此事也全然怪不得她们所以也就没有严惩。陶妈对于太太的说辞有些疑惑,明明那次薛巧娇上门挑衅过,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有旧怨过节的,怎就只是简单的偷窃了呢?或许太太是想息事宁人罢了,可太太那表情明明像是没见过这妇人一般。那她该不该提呢,想了想还是觉得算了,太太正气头上呢,或许她只是不想提,况且看上去又像一摊子烂事,自己何苦找气受,遂作罢了。

    陈处长找到了玉棠。

    “玉兰,你可否知道令尊令堂生前有过一场官司?说来也巧,这官司的另一方就是那日入室偷盗之贼的老爷——钱岁发,薛巧娇是他的外房八姨太。我查了一下,令尊令堂离世后你家的房子最后也是落入这钱岁发的手中,当然是薛巧娇在居住。你说巧不巧?”

    “舅舅,你说这薛巧娇和父母生前生意场上的对头有关联,而且爸妈还吃了官司?”

    “对,是这么个意思!”

    “那这薛巧娇今日上门行窃又是为何?论理那官司是我家输了,我记得是在我上大学的时候,家里赔了不少钱。若说寻仇也该是我才对,此般为何?”

    “这也是蹊跷之处!不过那钱岁发前两年顶着汉奸的骂名被暗地里处决了。”

    “然后薛巧娇失去了靠山便沦落为盗贼,还专门偷以前的对头?那官司本就不清不楚,暗地里还不知怎地黑,若是被翻出来恐怕没有好果子,她怎还敢这般?”

    “你说的有道理,如果不为盗窃,那就是个人恩怨了,顺便偷点财物!”

    “可是父母一向不与人结仇,就算是生意上的对头那也是对方占了便宜!”

    “这个事情不急,待我慢慢审问!”

    “那劳烦舅舅了!”

    “应该的,做舅舅的当然希望你和凌志好好的!”

    陈处长审了薛巧娇许多次但这妇人都只说是见财起意,并不知道什么甄氏布厂,也不认识什么甄树丞。

    问不出什么陈处长就往深了查,却发现当家甄家的官司疑点重重。而后甄氏布厂大量销往海外的货无故被扣押一个月余,那一个月里上海大雨倾盆,货又恰巧扣在了一个漏雨的棚子里,待一个月归还之时布料早就霉臭地要不成了。然后甄氏夫妇就是在回乡找到解决对策之时发生了车祸,越往下挖这一切就越扑朔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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