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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大乘庵

    “小的见过章公子。”

    按察分司提学佥事那仆人秒变精神,恭顺地佝偻身躯,满脸讪笑着对来人打招呼。

    原因无他,这位锦衣公子是本届绍兴府院试第一,他可得罪不起。

    锦衣公子单手负于身后,将目光从徐渭身上收回,嗯地点头,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住脚步,扭头问道:

    “刚才那人来这儿做什么?”

    那仆人讨好似的回复:

    “给提学大人送信!”

    “什么信?”

    “小的不知。”

    恰在这时,一个打着哈欠的公子哥也走了过来。

    两人齐齐转身,满身的酒气。

    “哎,伯度兄,你怎么在这儿?”

    来人摇晃着脑袋,醉笑着道:

    “你知道我刚才看见了谁,徐渭,咱们绍兴府的大天才……”

    华服公子:“看见了,来送信的。”

    “送信,什么信?”

    华服公子看向仆人。

    仆人似乎有点畏惧满身酒气的男子,忙递上徐渭的信:

    “这就是。”

    “上提学副使张公…书!”

    面色迷离的男子一把扯过信件,略带嘲讽的念了出来,随即挥舞着手里的信件对华服公子说道:

    “伯度兄,你看要不要看看?”

    华服锦衣公子扭过头去,一挥手,说道:“荒谬,这是给张大人的信件,我等岂能大庭广众之下私自查看。”

    男子似乎反应了过来,连连点头:“伯度兄所言甚是。”

    他打了个嗝,对仆人说道:“我刚好要去找我二叔,信我帮你带进去了。”

    那仆人哪里敢反驳,只得连连点头道谢。

    两人拿着信,一前一后进了府。

    徐渭没再原路返回,而是走了府桥。

    过了府桥一直往东是一条长几百米的大街,横街。

    横街是绍兴府最大最繁华的街道之一,这里绿树成荫,酒肆林立。

    如果算上府城内的一部分,这条街长达一公里。

    夏日清晨的阳光从东边洒下来,带着冷冷的金辉,让人觉得这又是美好的一天。

    昨日夏至刚过,清晨的阳光冷而强烈,似乎预示着中午天气将会异常热烈。

    横街东头有一座牌坊,名为轩亭口,四柱三间,这里不但是绍兴府最大的埠头,也是山阴和会稽处斩犯人的地方。

    徐渭晃晃悠悠就来到了轩亭口。

    轩亭口边上,一身着补丁衣服的书生,正在往自己跟前的破落桌子上摆放笔墨,身旁搁置着一个竹篓,里面是一些卷轴什么的。

    在书生不远处,一个汉子横躺在茅草垫上,丝毫不在意别人的眼光。

    书生挂起卖字招牌已经很久,却少有人问津,汉子伸了一个懒腰,炯炯有神的眼光沿街扫视了一圈,头上的破布一拉,朝着墙转过去,身子蜷缩,又睡了起来。

    汉子似乎一点都不在意自己身后摆放的破碗比他脸还赶紧。

    徐渭依靠着轩亭口牌坊,若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书生眼神中透露着不自在,汉字黝黑的头发很长,笼罩在嘴巴四周的胡子也很长,不过并不是那么凌乱,脸上也没有泥土和尘埃。

    更加令徐渭在意的是,汉子露出的腿,筋骨强健,一点都不像是一个乞讨之人。

    书生挂起了瘦金体、台阁体、小篆等字形的仿写,以此来吸引人的目光,不过似乎没人理会他,只是瞥了一眼便离开。

    从书生的叹息状,徐渭似乎能想到,今天书生会一无所获。

    徐渭在轩亭口待了一会儿,正准备走时,又遇见了山阴知县方廷玺,这一耽搁,时间渐渐就溜走了。

    沿着大街回答大乘庵时,却被人给拦在了门外。

    “我真的住在这里面,你怎么就不信呢?”

    徐渭跟一和尚解释。

    那和尚挥动袍子,“胡说八道,这里是尼姑庵,怎么会住男子?”

    徐渭无语地摆手:“你若是不信,可以自己去问问。”

    “你切莫胡搅蛮缠,僧纲司的大人在里面办事,再纠缠,将你抓起来。”

    和尚指着徐渭,没有一点出家人的和气。

    “外面怎么吵吵闹闹的?”

    徐渭正想离开之时,里面走出一僧人,其身着皂色常服,黑条浅红袈裟,浓眉大眼,八字步一迈,可容纳乾坤的大袖子随之摇晃。

    和徐渭争执的和尚马上行礼,用异常平静的语气阐述道:

    “回禀副都纲大人,此子妄闯寺院,被弟子当下,故而惊扰了大人。”

    这位大和尚,原来是绍兴府僧纲司的二把手,副都纲了凡和尚。

    了凡看向徐渭,“你因何要闯寺?”

    “在下住在这庵里。”

    徐渭并未避讳。

    “嗯?”

    了凡和尚一听此话,瞬间就不乐意了,眉宇间流露一抹异色,收住欲要离去的脚步,走向徐渭:

    “这里是大乘庵,怎么会有男子住在里面?”

    不过他这话问的却是刚巧走过来的一个老尼姑。

    “阿弥陀佛!”

    那老尼姑佛手行礼:

    “回大人话,这位是隔壁徐家的公子徐文长,大约二十年前大乘庵殿院因雷击起火受损,都纲大人让我院进行募捐,徐家施主为祈求其子顺利诞生,故出银修缮了大殿,并为其子在安内隔盖了一院落,故而这位徐公子能够住在庵里。”

    了凡和尚一听,虽然心有不甘,可也没办法,只得说道:

    “既然是道隐师兄应允的,那就算了吧,不过今日,你庵里的人怎还未到齐,我师兄马上就要来了。”

    大乘庵主持世莲老尼闻言,深知了凡和尚所说是何人,便吩咐身后跟着的代发尼姑:“阿离,你去看看你弄玉师叔,请她出来。”

    “是。”那小尼姑低着头朝院落深处走去。

    了凡和尚脸上这才挂起笑容。

    徐渭不知道这些人要干什么,但他往庵里走时,再没人拦着。

    大乘庵周围树木丛生,整个寺庙隐没于丛林之中,周围除了卖东西的店铺,全是树木。

    寺庙的大门没有和尚庙那般高大上,像是一堵围墙,中间搭了一个大门,门很矮,木制的,阳光从大树缝隙之间洒在庙门那清幽的砖瓦上,蝉鸣之间显得极其幽静。

    穿过高台之上的庙门,众人来到了院落中。

    院落也不太宽阔,主要是头顶的大树实在太多,盘根错节,让整个空间显得狭小。

    徐渭自然不能跟着这些人进入更深的院内,只得回到自己的院落。

    良久之后,他闲得无聊,便想爬到房顶晒太阳。

    助跑几步,登着院墙凸出的砖石上了琉璃卷瓦铺色的屋顶。

    找了一个四面都是斜面的屋顶凹陷处,双手枕头,惬意地躺下。

    不知过了多久,隐约有人声音从旁边的院内传来。

    徐渭翻身,顺着瓦爬上去,爬在屋顶往下看。

    院子内,一干瘦的老和尚坐在石凳上,旁边站着那个了凡和尚。

    在几人对面,是一十八九岁的白衣女子,其身着白色抹胸裙,腰间系着白色的大腰封,腰身很纤细,却十分匀称。

    一张小巧白净的脸在阳光树影中脱俗绝尘。

    白衣胜雪翩若惊鸿,给人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眼神坚定且清冷。

    仿若,在场的都是凡人,她是人间的仙子。

    了凡和尚目光紧紧锁在她那张清秀脱俗的小脸上,笑道:

    “弄玉,你本是流民,本应劝返原籍,本司念你来此时只有十数出头,故体恤其艰,留你在大乘庵,如今多年过去了,你还未曾缴纳度牒费,而今限你三月之内缴纳五十两,若是到期还未缴纳,本司定当送禀礼部,定汝之罪,你可听清了?”

    徐渭嘴里喊着一根刚拔下来的草根,听那和尚说完,内心大受震撼。

    好家伙,这种美女,竟然是个黑户。

    更离谱的事,一个所谓的度牒,竟然要五十两……看来,鬻牒之事比自己想象中还要严肃啊。

    “五十两,是多少?”

    完蛋。

    那叫弄玉的大美人,淡淡的一句话,干碎了所有人的感观。

    就连徐渭都觉得不可思议。

    竟然还有人对钱没有一个概念。

    和他想的一样,了凡和尚听了,都愣了片刻,扭头和手拿念珠的老和尚对视了一眼,之后,看向大乘庵主持的眼神中都带着不解。

    世莲老尼佛手行礼:

    “都纲大人有所不知,这些年来,弄玉都不曾走出过院落,故而对世俗钱两一概不知。”

    副都纲了凡看了一眼旁边一穿浅蓝衣衫的代发尼姑,那尼姑回了一眼,立刻站出来道:

    “师姐,弄玉这样下去可不行,大乘庵在城外的田地今年受了灾害,是再没有多余银两给她交度牒费的,要我说,大乘庵已经收留了她这么多年,且她是代发之人,不若即日起就让她还俗离寺吧。”

    了凡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世莲老尼摇摇头:“怎可如此,若非重大过错,怎可让弄玉离寺。”

    了凡脸如同飘过的白云,阴沉了下来,脖子上的念珠晃动着,说道:

    “世莲师太,佛家虽有慈悲,却也不要引火烧身,如今大乘庵已是自身难保,师太还有心情去管一个不会超度众生之人?”

    世莲老尼波澜不惊,“敢问大人此话何意?”

    旁边坐着的老和尚这次终于开了金口:

    “大乘庵在城外所种田地,本属于僧纲司,而今恐不能再为大乘庵所有,师太要为庵里众人早做考虑。”

    老和尚闭着眼,显然这不是他所愿意的。

    老和尚道隐的话如同晴天霹雳一般,炸响在众人脑海。

    老和尚为一府佛道寺庙的主管,是绍兴府僧纲司的一把手,虽然官儿不大,只是个小小的从九品,然而在这一地,只要是寺庙,都归他管。

    他的话和圣旨一样,不可违抗。

    他说不给你,那便是不给你。

    正是深知这一点,大乘庵的众尼才会显得吃惊和不安。

    就连和了凡眉来眼去的尼姑都瞪大了眼。

    大乘庵不完全靠着城外的田地生活,可却也是少不了那块田地收入的。

    在绍兴府,光是一府两县之内,寺庙道观那是数以百计,由此想要靠着香客的香火钱过活,那也不太现实。

    若是田地被收回去,那只能另谋出路,这个出路可就没有那么好谋了。

    有田地的情况下都是勉强度日,若是没了田地,那将是怎样一番风景,难以想象。

    世莲老尼也有点慌,虽然她强装镇定,可语气还是没了之前的平静,“大人,此事可否再议?”

    那老和尚道隐摇头,闭眼说道:

    “大乘庵本不属于官办,本司亦是念在佛祖的份上,放尔等一条生路,若非如此,早就取缔了,而今……尔等将度牒钱两缴纳完毕,之后便和府中其他不合规之寺宇一样,自谋生路吧。”

    众人都着急,唯有那名叫弄玉的女子,一脸的波澜不惊,似乎不是她不担心,而是不明白。

    徐渭一看,属实是生活在温室里的花朵了,从未经历过任何一点的风霜,暴风雨来临时,也不会有任何的畏惧。

    老和尚又谈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随后离开。

    了凡和尚逗留了一会儿,也离开了。

    去送了凡的代发尼姑回来,一屁股坐在石凳上,高耸的蓝杉被气得抖动着,她朝着世莲老尼说道:

    “师姐,你今儿给个话,师妹也好有个准备,弄玉如今该怎么办?”

    “青莲师妹……”老尼还想说什么,终究没说出口。

    青莲给了弄玉一个白眼,嘀咕道:“你非不让见,要是早点见了,几十两不就有了吗?”

    徐渭趴在那儿,本想看个热闹,谁知似乎打不起来。

    索性悄悄地从另一侧溜了下去。

    说起庵里的尼姑们马上没饭吃,徐渭也想起了自己的情况,自己现在也适合穷鬼一个,马上饭都吃不上。

    得想办法搞钱才是。

    可如何搞钱呢?

    这确实是个伤脑筋的事情。

    徐渭回到房间,躺在床上,思考着如何搞钱,不知不觉间,又睡了过去。

    睡着了,就开始做梦。

    白日做梦,醒来已是下午。

    这次的梦很清晰,嘉靖十八年,六月丁酉,酉时,雷霆击碎黑暗,京城奉先殿被雷击,城北鼓楼损毁……

    徐渭坐在书案上,看着车窗外河道流动的光影……又做梦了。

    临近傍晚,他还在等按察分司那边的消息。

    按理说,现在应该有回信了,可……

    大乘庵遇到了难题,徐家遇到了难题,现在他自己也遇到了难题。

    都集中在一块儿了。

    干脆出去逛逛。

    想着,徐渭就走出了房间。

    走到拐角却听见有人在说话,他只能停下脚步,透过墙壁看去,原来是大乘庵主持世莲老尼和她师妹青莲:

    “师姐,不如就让弄玉师妹见见罗公子吧。”

    那尼姑青莲约莫三十来岁,尽管袍服宽松,却也不能遮挡她的风采,看起来,弃世绝尘并不能洗去其眼角的红尘,她摆弄出酌约之姿:

    “罗公子托人来说了,只要弄玉愿意,罗家愿出千两白银,千两啊师姐!”

    世莲老尼摇头:

    “师妹,我等已是出家人,怎么可再如此……”

    “哼!”

    青莲妖尼轻哼一声,略带嘲讽地说道:

    “怎么,师姐心疼了,都是人,凭什么她要金贵一点,这么多年来,滴水不沾手,都忘了?是谁在维持整个大乘庵的生计,是我……你们都是神仙,都是如来佛,就我一个死后下地狱是吧,就我一个浪荡行了吧…”

    见世莲老尼无话可说,青莲就更加放肆了:

    “曾经...是为了活着,在这儿当了尼姑,还是为了活着,可活着怎么就那么难,我们不就是为了有个安身之地吗...不是说做了出家人就不被俗世所扰吗,这个衙门今天过来要这样做,那个衙门明天过来要交多少香火钱...”

    由于太过于激动,青莲头上遮住头发的帽子掉了下来,一头乌黑茂密的长发也如同瀑布般飘然垂落。

    世莲老尼闭眼念起了经文。

    青莲见此,更加怒不可遏:

    “念经念经,念经有用的话,天下人都去念经了,什么鬼佛祖,破如来,谁还能活到下辈子去...”

    或许是深知劝不动,青莲头发也不梳理,气愤地扭头而去。

    看着她结实的水蛇腰,徐渭再次深受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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