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琅琊阁之初出茅庐（四）
第七回▁雪疥虫
凌晨时分，林燮苏醒。他浑身无力，口干舌燥，几次想坐起身，可是身体绵软，使不出力气。廉慧听到屋子里面有响动，走进来，用手轻轻按住正在挣扎的林燮，说道：“你不要动，好好躺着。口渴了吗？那先喝口水。”
廉慧左手端起水碗，右手扶起林燮，喂他喝了几口水，接着，又喂了汤药。
廉慧说道：“我给你做饭去，中午你就能站起来了。”廉慧说完，走出育心苑。
林燮无聊地睁着眼睛，打量四周。这个房间不像是寻常人的居所，倒像是一个杂物间，里面摆放着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墙上挂着一副拆散了的弩机，还有火烧过的痕迹。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一堆拆散了的烟花爆竹上面。这里面的爆竹有金陵炮房制作的，也有一部分自己从来没见过。他好奇心起，使尽全身力气，伸手拿起一支爆竹，火药已经被抠去了，只剩下一个空壳，从外层红纸上的字迹判断，应该是北燕产的爆竹。
廉慧端着饭菜走进屋，林燮双眼紧盯着她，吃力地问道：“我这是在哪里？”
廉慧说道：“这里是琅琊阁，育心苑。你中毒了，全是我的错，昨天我拿错了酒，让你喝了药酒。”说完，她将林燮扶起来，靠在一个蒲团上。
廉慧继续说道：“我们这里有一种药酒，是用蛇的毒液配制的，叫灵珠涎。所有琅琊阁的人都定期饮用这种酒，这样就不会被山里的蛇咬伤，还可以防止其他毒虫的叮咬。但是初次饮这种酒，会中毒。我不小心拿了这种酒给你喝，让你受罪了，实在是对不起。和两位蔺公子无关。”说完，廉慧端起一碗粥，要喂林燮。
林燮微笑了一下，说道：“琅琊阁有这样的好东西，多亏你让我领教了。我已经喝了药酒，以后就不会被毒蛇和毒虫叮咬了，是吗？”
他吃力地抬起右手，从廉慧手里接过粥勺，说道：“我还没有那么不堪，我可以自己喝粥。”
廉慧说道：“等你中午能走动了，我给你烧水，你洗个澡，发发汗。”廉慧帮助林燮吃完饭，走出房间。
林燮忽然感到一阵轻松，他庆幸自己能以这种方式留在琅琊阁，这大概是开始在琅琊阁学艺的第一步吧。
两年前，林燮来到距金陵千里之外的终南山，师从玄天观的玄真道长学习炼丹，道号赤焰子。这完全是遵照言太师的安排，太师痴迷炼丹，梁帝迷信丹药，言太师想把林燮培养成自己得力的助手，他想靠丹药博得梁帝的青睐，巩固与皇室的关系。
炼丹的过程，是把天地精华熔炼到一起，生成一种百毒不侵，蕴含天地灵气的丹药。相信这种集天地精华为一体的丹药，能够将天地精华注入人体，战胜人体内的邪气和毒虫，使人能够长生不老。
从如何辨认精华药物开始，林燮跟随师父走南闯北，发掘奇异的矿物，研究矿物的作用。他慢慢认识到，吃丹药很容易伤到自己，师父就不食用自己炼成的丹药，而是把它们交给言太师。据说真正的长寿丹凡人用不得，因为凡人的身体装不下天地精华，会有性命之忧。只有真命天子，才可以享受天地精华，修炼成长生不老。
在学习炼丹的过程中，林燮对火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热衷于火药材料的搜集，配制各种不同效果的火药。
去年，师徒二人游历滑国，搜集奇异矿物，被梅岭的秀丽风光所吸引。他们在沟壑深处发现了温泉，蓝火硝石，发烟硫黄，还有不可多得的雄黄、雌黄。这些五彩斑斓的矿物能炼出水银。他们还发现了能够在严冬生存的一种黑色甲虫，古书中称作雪疥虫。这种甲虫靠吸食人或动物的血液为生，体内有毒。在梅岭深处，他们发现了火油，很粘稠，能遇火燃烧。师徒二人为这些发现欣喜若狂。
玄真道长传授了林燮一些玄天观的武功，如二十四式大擒拿手和粘衣十八跌等四两拨千斤的功夫。林燮在京城太学院学习期间，在同学之中武功最好，经过两年的游历磨炼，武功更上一层楼。
有一天，玄真道长莫名其妙地说道，自由自在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他要马上回玄天观准备后事。回到观里，道长遣散了徒弟们，对林燮说道：
“玄天观就要关门了。你是将门之后，以后有金戈铁马的生涯，炼丹术用不上，你还是去琅琊阁学习医术吧，在今后的戎马生涯中用得着。还有，请琅琊阁找出针对雪疥虫的解毒方法，造福百姓。”
林燮年轻，对琅琊阁只略有耳闻，将信将疑。在痛别师父后，他一路打听，经过千里跋涉，现在躺在了琅琊阁二公子的卧榻上。
中午，林燮感觉身体轻松了一些，已经能四处走动，但是仍然使不出力气。午饭前，蔺大公子来看望林燮，午饭后，廉慧向浴盆里加满热水，示意林燮沐浴。
林燮拱手作揖，说道：“多谢大姐，请问大姐怎么称呼？”
廉慧听林燮如此称呼自己，不禁仔细端详了他一下，这才注意到林燮年纪不大，只是一身风尘，满面胡须。廉慧笑了一下，走进蔺正来的卧房，取来一把小刀，递给林燮，说道：“你把胡子刮了吧，我叫廉慧，你呢？”
“在下道号赤焰子，姓林。”林燮答道。
沐浴后的林燮看上去就像一个大户人家的后生，廉慧呆呆地看了林燮一会儿，嘱咐他，他身上蛇毒尚未除尽，不要四处走动，要多休息。
林燮问道：“廉姑娘，要多久才能彻底康复？”
廉慧回答道：“大概需要月余，不过你身体健壮，会好得快些。”
林燮又问道：“康复之后，我也和琅琊阁的人一样，不怕毒蛇毒虫了吗？”
廉慧说道：“还不行，要想做到不受毒侵，通常需要连续饮用灵珠涎三个月，要想永远保持不受毒侵，还要每个月饮用一次才行。”
廉姑娘出去了，林燮独自躺在榻上，无所事事，开始回忆过去。他已经五年没见过母亲了，两年没见过妹妹乐瑶和言伯伯了。同窗好友们有的被钦点了御前侍卫，他和谢金曾经约好，要一同加入麒麟军，像父辈一样建功立业。可惜言伯伯对他有不同的期许，安排他走上了一条奇特的道路，让他对将来有些不知所措。
傍晚时分，廉慧从恩济堂回来，带来了汤药。
“把药喝了，我给你做饭去。”廉慧说完就要离开。
林燮说道：“等等，我和你一起去。”他爬起身，大口喝完汤药，跟随廉慧走出育心苑。卧床两天了，他太想走动走动，廉慧没有阻拦，他们一同来到廉慧的家。
这是一个小院落，离育心苑不远，院子里坐着一个老太太，神情呆滞，对走进来的他们视而不见。
“娘，家里来人了。”廉慧把林燮带到老人身边，说道：“这是我娘。”
“大娘好。”林燮拱手作揖，可是老人没有反应，好像在发呆。
在厨房里，林燮烧火切菜样样行，廉慧呆呆地看着林燮忙前忙后，问道：
“你从哪里学的这些？”
她把林燮拉到一边，接过他手里的活儿，让他坐下休息。
林燮笑笑说道：“我在玄天观的时候，观里没有厨子做饭，都是几个师兄弟瞎忙活。为了能吃上可口的饭菜，我们只能自己学着做，慢慢就会了。”
“真难为你这样一个大男人了，难道你的父母没给你娶妻吗？”廉慧故作镇静地问道。
林燮说道：“道士是不能娶妻的。不过我现在不是道士了，玄天观也关门了，我可以娶妻了，希望将来能娶一个像你这样的。”
廉慧脸上发烫，转身看着林燮，问道：“我是什么样的？”
林燮说道：“漂亮，能干，温柔，知书达礼。”
廉慧捂着嘴，呵呵笑了起来。
饭做好了，廉慧把母亲接进屋里，三人一起用饭。
吃着吃着饭，林燮忽然傻笑了一下，廉慧好奇地问道：“你笑什么？”
林燮面色泛红，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两年多没有这样舒服的日子了，有人做饭送到嘴边，还可以整天躺着什么事都不干。真想再喝点灵珠涎，不想马上好起来。”
廉慧嗔怪地说道：“没出息，你就这么想让人伺候呀，美得你。不过说真的，你的武功这么好，不像个道士，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林燮叹了口气，说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一个月前，师父关闭了道观，把所有弟子都遣散下山，不知道师父现在怎么样了。临下山前，师父让我到琅琊阁学习医术，说以后会有大用，所以我就到这里来了。我闯了山，不知道琅琊阁能不能收留我。”说完，他露出些许惆怅。
“你别着急，慢慢来。”廉慧安慰林燮。
吃完晚饭，两人一同回到育心苑，林燮讲起跟随师父走南闯北的见闻。两个人，一个讲故事，一个听故事，对于二人来说，这都是一段不可多得的美好时光。
暖阁里，蔺正良向阁主汇报了田起下山的过程，说田起打开锦囊后，没有在驿站留宿，而是连夜急急忙忙赶去了李马县城。他又把所听到的有关道士的话，向阁主复述了一遍。在得知道士的真实身份后，蔺戬觉着应该去看看这个年轻人。
翌日，蔺戬来到育心苑，林燮和廉慧坐在院子里，林燮正在给廉慧讲他游历滑国和夜秦的故事。看到林燮和廉慧坐在一起亲密的样子，蔺戬没有马上进去，而是隔着树荫，观察了一下林燮，然后咳嗽了一声，引起二人注意，才走进院子。
廉慧一见阁主来了，赶忙站起身说道：“伯父，您怎么到这里来了？”接着对林燮说道：“阁主看你来了。”
蔺戬说道：“赤焰子，你的身体可好些了吗？你来到琅琊阁两天了，可我还不知道你的姓名。”
林燮也赶忙站起身，回答道：“小的姓林，名燮，曾经是终南山玄天观玄真道长的弟子，受师父指引，想改投琅琊阁学医。因为不知进山的规矩，多有冒犯，还请阁主原谅。”说完，他拱手作揖。
“哦？你师父让你改投琅琊阁，这是为什么呀？说说看。”蔺戬捋了一下胡须，微笑着问道。
林燮说道：“我师父一个月前闭关了，他把弟子全部遣散，让我投琅琊阁学习医术，说我有戎马生涯，学医术会有帮助。”
“原来是这样，你年龄多大？”阁主若有所思地问道。
“晚辈今年整二十。”
“婚配了吗？父母在哪里？”
“尚未婚配，父亲已经亡故，母亲健在。”
“有婚约吗？”
“晚辈自父亲亡故后，一直由父母在京城的故友抚养，没有婚约。”
听了阁主与林燮的对话，廉慧猜出了阁主的某些用意，有些不自在。
阁主说道：“嗯，正勋夸你武功高强，是个人才，可是琅琊阁的医术是不外传的，这是祖宗立下的规矩，恐怕要让你失望了。不过我们欢迎你来做客，你好好休养吧，有什么需要，让廉姑娘告诉我。”说完，阁主走出育心苑。
回到暖阁后，蔺戬派人把廉慧叫到身边，说道：“你坐下，我有话对你说。这两天你照顾姓林的后生，你看他这个人怎么样？”
廉慧低头小声说道：“没怎么样。”
阁主说道：“我看这个年轻人不错，他的父亲曾是大梁三品将军，与大俞交战殉国，他的母亲是江陵大户。他出身很好，人也有些本事，只是父亲早亡，与你的身世差不多。正勋婚后，你不再谈婚论嫁，一拖就是好几年。在琅琊阁找不出和正勋同样出色的后生，可是你终究是要嫁人的，这个姓林的后生闯上琅琊阁，我看是天赐姻缘，你们若能婚配，我也算对得起你早去的父亲了。”
廉慧羞涩地低下头，闭口不说话。阁主接着说道：“他想学医，我就成全他，我做主，直接向这个后生提亲，成亲后他就是琅琊阁的人了，学什么都行。”
廉慧说道：“不，不要，我不要交易来的婚姻。假如真要婚配，也要他心里真正有我才行。”
阁主说道：“要不这么办，你也学过医术，你可以教他，你们俩多在一起，可以增进了解和情感。你年龄大了，早就该嫁人了，不能扭扭捏捏的。”
廉慧说道：“也不可。琅琊阁的医术不外传，我不能坏了祖训。我可以照顾他康复，其他一切就看缘分了。”
廉慧回到育心苑，见林燮无精打采地坐在榻上，微微一笑，说道：“怎么了？不能留下来学习医术，失望了？”
林燮无奈地说道：“是。辛辛苦苦，白跑了一趟。”
廉慧调侃地说道：“真的只是白跑一趟吗？你认识了琅琊阁主，成了两位蔺公子的朋友，又尝了灵珠涎，还有人伺候你，寻常人哪有这种福气？”
林燮被廉慧逗笑了，问道：“当真没有办法在琅琊阁学习医术吗？怎样做才能留在这里学习医术呢？”
廉慧说道：“我也不知道，等二公子回来了，你问问他，他的主意最多。”
林燮说道：“是呀，廉姑娘，为什么这几天没见二公子呢？”
廉慧说道：“他被罚在戒律堂跪经呢。”
“为什么呢？”
“等他回来，你自己问他吧，我去做晚饭了。”
这天，蔺戬把大儿子叫到暖阁一起用饭，把赤焰子的身份和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他，蔺正勋表示完全同意，他认为林燮与廉慧十分般配。蔺戬有些担心，如果林燮不能在琅琊阁学习医术，恐怕不会久留，蔺正勋建议让正来去和林燮拉拉关系，二弟的主意最多，没准儿能把廉慧和林燮二人拉在一起。
蔺戬同意了儿子的建议，说道：“吃完饭，你去戒律堂放你弟弟出来，让他先到我这里来，我有话跟他说。”说完，他拿出阁主令牌，交给蔺正勋。
在廉慧家里吃完晚饭后，林燮独自一人回到育心苑，他试着打拳，可是四肢使不上力气。他回到屋里，点起油灯，无聊至极，便打开自己的背囊，仔细检查了一遍里面的东西。最后，他取出小木盒子，轻轻晃了晃，放到耳边听了听声音，然后轻轻打开，盒子里面的几只黑色甲虫在慢慢爬动。林燮笑了，他在梅岭捕捉的雪疥虫还活着。
在戒律堂里，二公子正在抄写墙上的文章，督监在一旁打坐，廉允在用饭。蔺正勋走进来，告诉督监要带正来出去。见到哥哥接他出去，蔺正来顿时兴高采烈。
“那我呢？”廉允大声问道。
“你还有三天，好好反省吧。”蔺正勋说完，带着弟弟走出戒律堂，回到暖阁。他对弟弟说道：“进去吧，父亲有话对你说。”
蔺戬收回阁主令牌，示意两个儿子坐过来，说道：
“来儿，你吃饭了吗？今天提前把你放出来，是要委派你一个任务。你故意用灵珠涎放倒了赤焰子，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他是已故大梁三品将军的儿子，叫林燮。他原本入了道行，在玄天观修习炼丹术，可是后来玄天观闭关了，他听了师父的话，就来到咱们这里，想学习医术。我看这个人有些本领，出身门第好，年龄也合适，只是…”
蔺正来不等父亲说完，抢着说道：“我明白了，爹爹不用多说了。其实，从那天晚上比武开始，这就是我的目的之一。”他不由分说，从父亲手中拿过阁主令牌，交给哥哥，说道：
“请哥哥把小允子也放出来吧，是他把这段姻缘带到了琅琊阁，他应该是功臣呀。”说完，蔺正来站起身，接着说道：“麻烦哥哥给林公子准备些换洗衣服，不用挑好的，颜色深一点儿的就行。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我走了，你们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阁主和大公子目送二公子走出暖阁，相视而笑，又摇头表示无奈。两人都在想，这个任务只是他的目的之一，难道正来还有别的目的吗？
无所事事的林燮把墙上的弩机摘下来修理组装，发现底座被改动过，好像要在上面装个什么东西，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二公子的脚步声。
“林大哥，你好，身体好些了吗？”蔺正来快步进屋，仔细打量林燮。
林燮赶忙站起身说道：“二公子好，我好多了。”
蔺正来说道：“你刮了胡子，精神多了。等会儿再换身衣服吧，你已经不是道士了，也该换一换了。”
林燮拱手作揖，说道：“在下借宿在蔺公子的宅院里，承蒙照顾，多谢了。”
蔺正来也拱手还礼，说道：“哪里哪里。这世上英雄不常有，林公子到此，欢迎还来不及呢。”
林燮想询问一下戒律堂的事情，但又一想，还是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了，他指着散乱在屋里的杂物说道
“这些都是公子的东西吧。”
蔺正来说道：“嗯，林大哥别嫌乱。因为我喜欢摆弄这些东西，所以就逼着父亲让我单独居住，这样就不会打扰到别人了。”
“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院子，不害怕吗？”
“男子汉大丈夫，害怕什么。我从小就胆大。”
林燮拿起一只爆竹，说道：“我看到这里有很多爆竹和烟花，都是空的，我猜你一定喜欢火药。”
蔺正来说道：“没错，林大哥你猜对了。你也喜欢火药吗？”
林燮点点头。蔺正来一拍手，兴奋地说道：
“那可太好了。从比武那天晚上起，我就看出来了，你是个有本事的人。”
林燮说道：“你这里这么多烟花爆竹，有什么发现吗？”
蔺正来说道：“我把不同爆竹里的火药抠出来，相互比较，研究它们的颜色，气味儿，还用嘴尝过。最后把它们点燃，看那个最厉害。评估结果是，咱大梁的火药稍强一些。”
林燮说道：“火药的爆炸力和配方有很大关系。”
蔺正来说道：“是的，我让父亲委托山下的兄弟们帮我搜集火硝和硫黄，自己配制火药，但是效果总是不好。”
“你搜集的材料呢？让我看看。”林燮说道。
蔺正来一手拉着林燮，一手端着油灯走到外间屋，从一个空水缸里取出几个包裹，打开让林燮看。
林燮查看包裹里的东西，说道：“嗯，这是上好的竹炭，可以用。这个火硝不太对，这个硫黄也不好。你等一下。”林燮说着，转身拿来自己的背囊。
林燮从背囊里取出几个小布袋，倒出一些火硝和硫黄，说道：“你这里有研磨的工具吗？”
“有。”蔺正来从柜子底下取出一个石臼。
林燮小心地抓了一把竹炭放进石臼里，将一些硫黄放进去，让二公子帮着研磨。他自己找了个碗，从茶壶里倒了些水，将火硝溶化在水里，然后再将硝水倒进石臼。研磨完毕，林燮将黑色膏料摊开在草纸上，对二公子说道：“等它晾干，明天试试，看看是不是好火药。”
蔺正来说道：“不，我马上就要试。现在天干物燥，一会儿就干了。”蔺正来说完，把膏料拿到院子里，放在石桌上，他坐在旁边，目光紧盯着刚刚配好的火药。
这时，一个莽撞的身影闯进育心苑。
“正来？正来？”廉允夹着一个包裹快步走了进来，后面跟着蔺正勋。
“大哥，你怎么来了？”蔺正来站起身迎接他们。
“大公子好。”林燮见到蔺正勋，拱手作揖。
“林公子好。”蔺正勋还礼。他从廉允手里拿过包袱，交给弟弟，说道：“这里是几件衣服，林公子一路风尘，换洗一下吧。”
廉允指着林燮不解地问道：“正勋大哥，这位是…？”
蔺正来说道：“这位是林大哥，就是那个被你抢了背囊的道士。”说完，他转向林燮说道：
“林大哥，这位是小允子，是慧姐的弟弟。那天是他请你上山的。”
说完，三个人都哈哈笑了，只有小允子还没弄明白，为什么这个闯山的人还在山上，而且成了客人。
蔺正勋客气地说道：“今天外面事务繁忙，没有许多时间来看望林公子，你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林燮回答道：“谢谢大公子挂念，好像一切都正常了，就是使不上劲儿。”
蔺正勋说道：“灵珠涎的余毒，需要时间才能彻底清除，你就安心在这里休养好了。你一定要彻底养好了，我还想与你继续切磋呢。”
蔺正勋对廉允说道：“小允子，来，向林公子道歉。打输了，也不能抢东西呀，你说是不是？”
廉允终于明白了，这个闯山的人已经是琅琊阁两位公子的朋友了，于是说道：“对不起林大哥，小允子这厢有礼了。”说完，一揖到地。
林燮赶紧扶起廉允，说道：“千万不要这样，这几日承蒙令姐照顾，感激不尽，恐怕以后还会有数日相扰。”
几个人闲聊了一阵，看夜色已深，蔺正勋说道：“时候不早了，大家都早点儿休息吧，咱们改日再一起喝酒聊天。”说完，他向林燮拱了拱手，准备离开。
“大哥等等，一会儿让你开开眼。”蔺正来拉住哥哥，转向林燮说道：
“林大哥，我看行了。”
蔺正来将一些火药包裹在草纸里，放在石桌上，小心翼翼地用火折将草纸的一角点燃。
轰的一声闷响，火光耀眼，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感叹，这火药真厉害。
蔺正来跑进里屋，取来一个大个的爆竹空壳。他将剩余的火药都放了进去，插上沾满火药的棉线，再用草纸把开口紧紧地堵上。他把爆竹放在石桌上，点燃了棉线。
只听一声巨响，爆竹炸得粉碎，几个人的耳鼓被震得嗡嗡作响。
不一会儿，周围院落里传出嘈杂的声音，有人在喊，“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蔺正勋意识到不应该在深夜燃放爆竹，他后悔地拍了一下大腿，指着弟弟说道：“你呀你，这次背黑锅的又是我，你又害我一次。”
不一会儿，负责值夜的卫士寻声跑来，四周院子里的人也跑了出来，暖阁也亮起了灯。
四个人尴尬地站在院子里，听着院外嘈杂的声音，有卫士在问，“哪里来的响声？出什么事儿了？”
大公子无奈，只得走到院外，告诉卫士，是二公子燃放了爆竹，自己也在，没有要紧的事儿。
这时，一个人披着衣服跑进院子，看到蔺氏兄弟、林燮和廉允在院子里，长吁了一口气。来人是廉慧，她被巨响惊醒后，猜想育心苑出事儿，于是急忙跑了过来。她发现自己的弟弟也在里面，于是走上去拉住他的手，问道：“你不是在三道哨卡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廉允说道：“姐，我被关进戒律堂了，刚放出来。”
廉慧生气地问道：“你怎么了？又犯什么错误了？”
廉允说道：“我抢别人的东西了。”
廉慧大声说道：“什么？你抢别人的东西了？不管教你，你就越来越放肆。说，你抢谁的东西了？”
廉允抬起手指了指林燮，林燮笑着走过来，搂住廉允的肩头，说道：“没事儿，都过去了，如果不是小允子，我怎么会来到这里？怎么会认识这么多好朋友呢？”
院外又传来喊声，伴着孩子的哭声，“正勋，正勋，你在哪儿？”
蔺正勋用手指戳了一下弟弟的脑门儿，说道：“你就给我惹事儿吧，明天族里的长辈们就会议论这件事，你害死我了。各位晚安，我得走了。”说完，他向大家拱了拱手，走出院子。
廉慧拉着弟弟走到院外，回头对林燮和蔺正来说道：“你们俩，明天早晨到我家吃早饭，不许睡懒觉。”
院子里只剩下二公子和林燮两个人。蔺正来兴奋地说道：“林大哥，太棒了，我从没见过这么厉害的火药，若是在战场上用，一定能把敌人炸飞了。”
两人走进屋子，蔺正来拿起林燮的背囊翻了起来，一边翻，一边说道：“都是好东西呀，难怪你为了它，追了小允子一整座山。”
林燮坐在一边，看着二公子打开每一个袋子或者盒子，又看又闻，然后说这是什么，那是什么。有些说对了，有些说错了。
当二公子拿起装有雪疥虫的盒子时，林燮赶忙拦住了他，说道：“这个不能打开，里面是毒虫，危险。”
蔺正来说道：“不怕，我喝过灵珠涎，不怕毒虫。”说完，蔺正来打开了盒子，只见几支雪疥虫在盒子里乱爬，它们可能是闻到了灵珠的气味儿，受了刺激。
“这是什么毒虫？”蔺正来问道。
“小心，这是雪疥虫，它的毒无人能解。”
蔺正来说道：“嗯，我听说过雪疥虫，可是没听说过雪疥虫的解药。中了雪疥虫的毒，会有什么症状？”
林燮说道：“我见过中毒的人，不能说话，浑身长毛，需要不断吸血，不然就得死。中毒的人终身残废，很恐怖。”
“是吗？这么厉害。”说着，蔺正来伸出两个手指，拿住了一只，仔细地察看。
“不可！”林燮大声劝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蔺正来叫了一声，将雪疥虫扔回盒子。林燮赶忙将盒子盖好，然后抓起二公子的手，问道：“被咬到了吗？”
蔺正来仔细看了看手指侧面，发现有一个红点儿，说道：“好像被咬到了，它是怎么咬到我的？我没看清楚。”
林燮惶恐地说道：“雪疥虫吸血是通过腹部的毒钩，你的手指被毒钩刺中了，这可怎么办呀！雪疥虫的毒，目前无人能解，必须赶快报告阁主。”说完，他拉起蔺正来就向外走。
蔺正来坐着不走，说道：“这有什么了不起的，林大哥，我服用过灵珠涎，是不怕毒虫的。我累了，咱们都休息吧，明天再说。”说完，他走进自己的卧室。
林燮极速思考着对策，他清楚地记得师父说过的话，雪疥虫的毒性怪异，会吸附在人体的骨骼上，无人能治。
必须马上控制毒的扩散，琅琊阁也许有办法。林燮这样想着，他走出院子，朝廉慧家走去，他想跑，但是跑不动。
听到林燮轻轻的呼唤声，廉慧穿好衣服出门。林燮焦急地把二公子被雪疥虫叮咬的事情告诉了廉慧，请求廉慧赶快把这件事情报告给阁主，不然就来不及了。
廉慧听闻，大惊失色，说道：“快，快带我去看看。”
两个人一前一后返回育心苑。蔺正来躺在床上，闭着眼睛。
“咬了那只手？”
“右手，食指。”林燮拿起二公子的右手，查看食指。
“在这里，有一个红点，都怪我，没能及时阻止他，让他用手抓了雪疥虫。”林燮懊悔万分。
林燮说道：“当务之急是先阻止虫毒蔓延，再想办法解毒。”
廉慧呼唤蔺正来：“来弟，来弟，你醒醒，醒醒。”
蔺正来慢慢睁开眼，看着二人，想说话，可是嘴里呜呜噜噜说不清楚，然后又闭上了眼睛。
林燮说道：“事不宜迟，麻烦廉姑娘赶紧报告阁主，我跑不动，我守在这里。”林燮催促廉慧，廉慧向暖阁跑去。
阁主和夫人手提灯笼来了，大公子也来了，恩济堂的首座大夫也来了。各式灯笼把育心苑照的通明。
阁主面相平和，但从进门的脚步声和说话的语气，可以看出阁主非常焦急。他向林燮仔细询问了二公子中毒的经过，然后查看二公子的食指。
蔺正来仍然双眼紧闭。恩济堂首座也查看了一遍二公子中毒的食指，还切了脉。
众人回到外屋，阁主对林燮说道：“你把雪疥虫拿来让我瞧瞧。”
林燮说道：“阁主小心。”他从背囊里取出盒子，交给蔺戬。
阁主尖锐地问道：“你为什么要带这些毒虫到琅琊阁呢？”
林燮急切地解释道：“请阁主明察，晚辈带雪疥虫上琅琊阁，是想求琅琊阁配制解药。雪疥虫害人，为了寻找解药，师父带我游历了滑国的梅岭，看见过雪疥虫中毒者。中毒的人终生残废，十分悲惨。师父嘱咐我，让我把毒虫交给琅琊阁，相信琅琊阁能配制出解药。可是我还没来得及向阁主说起此事。今天二公子从背囊里翻出盒子，我没能阻止，是我的错，但绝非故意。”
“把你的背囊拿给我看看。”阁主说道。
林燮拎起背囊，交到蔺戬手中。琅琊阁主和他的二公子一样，翻起了背囊里的东西。他一件件拿出，打开闻闻，再合上，然后说道：
“你的背囊里真有不少好东西。这样吧，我把雪疥虫拿走，不能再出事了。一会儿恩济堂会送来汤药，给正来解毒。今天太晚了，大家都回去吧，有事儿明天再说。不过，育心苑接连出事，这很不好，你们可都要注意了。”
阁主说完，搀着夫人离开了育心苑。其他人也陆续离开了。
“他们怎么都走了？”林燮不解地问廉慧。
廉慧拉着林燮的胳膊走到院子里，坐在石凳上，说道：“你背囊里到底有什么好东西，也给我看看。”
林燮莫名其妙地看着廉慧，一脸狐疑，是不是琅琊阁已经有了雪疥虫的解药？一会儿一副汤药就能解决问题了？所以大家才对二公子中毒不放在心上？
林燮问道：“廉姑娘，恩济堂的汤药真能解二公子身上的毒吗？”
廉慧回答道：“我也不知道，大概能吧。”
林燮焦急地说道：“可我所知道的是，雪疥虫毒没有解药。我去过的所有医馆，包括金陵和滑国的太医院，都是这么说的。如果琅琊阁的汤药不管用，那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那你说该怎么办？”廉慧转过身，看着林燮的眼睛。
林燮突然挥起双手用力拍打自己的脑袋，可是又用不上力。他急得哭出声来。
廉慧拉下林燮挥舞的双臂，抱住他，慢慢说道：“你别太自责，你不知道阁主和恩济堂的见识有多广，医术有多高明，你应该相信他们。”
林燮看了看廉慧，把头搭在她的肩膀上，默默地流泪。
不多时，恩济堂的汤药送来了。廉慧接过汤药，她说林燮情绪不稳，坚持让他留在院子里，自己去给二公子喂药。
在蔺正来的寝室里，廉慧将一勺汤药送到蔺正来的嘴边，一股腥臭的味道钻进他的鼻孔，蔺正来忽然坐起身，说道：
“慧姐，快把这臭汤药倒掉，我不玩了。”
廉慧生气地说道：“你真是气死人了。你把大伙半夜骗起来，人家林大哥都为你难过得哭了，你这么做对吗？你等着吧，伯父和恩济堂都生气了，这次有你好瞧的。”
这已经不是二公子第一次假装中毒了。知子莫若父，蔺戬查看了二公子的伤情后，为了安全起见，让恩济堂的首座再次检查了一遍，确定了二公子是假装中毒。首先，食指上的红点是缝衣针所刺，没有毒，所以针孔处的血液很快凝固，针孔周围的皮肤没有异常。而毒虫刺中的皮肤会出现各种各样不同的中毒症状，针孔会有体液渗出，不会很快闭合。其次，二公子的脉象正常，没有显示出中毒后出现的心悸、脉颤等症状。阁主放心之余，不好意思当着外人的面戳穿儿子的把戏，他让恩济堂准备了催发呕吐的汤药，原想让林燮喂给二公子，惩罚他一下。
蔺正来说道：“慧姐，不能让林大哥知道我假装中毒，你要替我保密。你就说我喝了汤药，毒解了，显得琅琊阁医术高明。”
廉慧说道：“这撒谎的事，还是你自己去做吧。”她悄悄打开后门，把汤药倒掉，然后回到前院，林燮正在焦急地等她。
“怎么样，廉姑娘，汤药喂下去了吗？”林燮问道。
廉慧回答道：“嗯，你回屋休息吧，不要打扰二公子，我在这里看着他。”
“不，我不去睡觉，我也睡不着。”
两人来到外间屋，林燮呆呆地坐在榻上，廉慧继续查看他的背囊。第一遍鸡鸣时，两人都倒在榻上睡着了。
林燮醒来时，看到廉慧和蔺正来正在育心苑的厨房里生火做饭，进进出出。
蔺正来说道：“林大哥，你醒了？你太重了，我本想扶你回屋睡觉，可是扶不动。”
凌晨时分，林燮苏醒。他浑身无力，口干舌燥，几次想坐起身，可是身体绵软，使不出力气。廉慧听到屋子里面有响动，走进来，用手轻轻按住正在挣扎的林燮，说道：“你不要动，好好躺着。口渴了吗？那先喝口水。”
廉慧左手端起水碗，右手扶起林燮，喂他喝了几口水，接着，又喂了汤药。
廉慧说道：“我给你做饭去，中午你就能站起来了。”廉慧说完，走出育心苑。
林燮无聊地睁着眼睛，打量四周。这个房间不像是寻常人的居所，倒像是一个杂物间，里面摆放着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墙上挂着一副拆散了的弩机，还有火烧过的痕迹。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一堆拆散了的烟花爆竹上面。这里面的爆竹有金陵炮房制作的，也有一部分自己从来没见过。他好奇心起，使尽全身力气，伸手拿起一支爆竹，火药已经被抠去了，只剩下一个空壳，从外层红纸上的字迹判断，应该是北燕产的爆竹。
廉慧端着饭菜走进屋，林燮双眼紧盯着她，吃力地问道：“我这是在哪里？”
廉慧说道：“这里是琅琊阁，育心苑。你中毒了，全是我的错，昨天我拿错了酒，让你喝了药酒。”说完，她将林燮扶起来，靠在一个蒲团上。
廉慧继续说道：“我们这里有一种药酒，是用蛇的毒液配制的，叫灵珠涎。所有琅琊阁的人都定期饮用这种酒，这样就不会被山里的蛇咬伤，还可以防止其他毒虫的叮咬。但是初次饮这种酒，会中毒。我不小心拿了这种酒给你喝，让你受罪了，实在是对不起。和两位蔺公子无关。”说完，廉慧端起一碗粥，要喂林燮。
林燮微笑了一下，说道：“琅琊阁有这样的好东西，多亏你让我领教了。我已经喝了药酒，以后就不会被毒蛇和毒虫叮咬了，是吗？”
他吃力地抬起右手，从廉慧手里接过粥勺，说道：“我还没有那么不堪，我可以自己喝粥。”
廉慧说道：“等你中午能走动了，我给你烧水，你洗个澡，发发汗。”廉慧帮助林燮吃完饭，走出房间。
林燮忽然感到一阵轻松，他庆幸自己能以这种方式留在琅琊阁，这大概是开始在琅琊阁学艺的第一步吧。
两年前，林燮来到距金陵千里之外的终南山，师从玄天观的玄真道长学习炼丹，道号赤焰子。这完全是遵照言太师的安排，太师痴迷炼丹，梁帝迷信丹药，言太师想把林燮培养成自己得力的助手，他想靠丹药博得梁帝的青睐，巩固与皇室的关系。
炼丹的过程，是把天地精华熔炼到一起，生成一种百毒不侵，蕴含天地灵气的丹药。相信这种集天地精华为一体的丹药，能够将天地精华注入人体，战胜人体内的邪气和毒虫，使人能够长生不老。
从如何辨认精华药物开始，林燮跟随师父走南闯北，发掘奇异的矿物，研究矿物的作用。他慢慢认识到，吃丹药很容易伤到自己，师父就不食用自己炼成的丹药，而是把它们交给言太师。据说真正的长寿丹凡人用不得，因为凡人的身体装不下天地精华，会有性命之忧。只有真命天子，才可以享受天地精华，修炼成长生不老。
在学习炼丹的过程中，林燮对火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热衷于火药材料的搜集，配制各种不同效果的火药。
去年，师徒二人游历滑国，搜集奇异矿物，被梅岭的秀丽风光所吸引。他们在沟壑深处发现了温泉，蓝火硝石，发烟硫黄，还有不可多得的雄黄、雌黄。这些五彩斑斓的矿物能炼出水银。他们还发现了能够在严冬生存的一种黑色甲虫，古书中称作雪疥虫。这种甲虫靠吸食人或动物的血液为生，体内有毒。在梅岭深处，他们发现了火油，很粘稠，能遇火燃烧。师徒二人为这些发现欣喜若狂。
玄真道长传授了林燮一些玄天观的武功，如二十四式大擒拿手和粘衣十八跌等四两拨千斤的功夫。林燮在京城太学院学习期间，在同学之中武功最好，经过两年的游历磨炼，武功更上一层楼。
有一天，玄真道长莫名其妙地说道，自由自在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他要马上回玄天观准备后事。回到观里，道长遣散了徒弟们，对林燮说道：
“玄天观就要关门了。你是将门之后，以后有金戈铁马的生涯，炼丹术用不上，你还是去琅琊阁学习医术吧，在今后的戎马生涯中用得着。还有，请琅琊阁找出针对雪疥虫的解毒方法，造福百姓。”
林燮年轻，对琅琊阁只略有耳闻，将信将疑。在痛别师父后，他一路打听，经过千里跋涉，现在躺在了琅琊阁二公子的卧榻上。
中午，林燮感觉身体轻松了一些，已经能四处走动，但是仍然使不出力气。午饭前，蔺大公子来看望林燮，午饭后，廉慧向浴盆里加满热水，示意林燮沐浴。
林燮拱手作揖，说道：“多谢大姐，请问大姐怎么称呼？”
廉慧听林燮如此称呼自己，不禁仔细端详了他一下，这才注意到林燮年纪不大，只是一身风尘，满面胡须。廉慧笑了一下，走进蔺正来的卧房，取来一把小刀，递给林燮，说道：“你把胡子刮了吧，我叫廉慧，你呢？”
“在下道号赤焰子，姓林。”林燮答道。
沐浴后的林燮看上去就像一个大户人家的后生，廉慧呆呆地看了林燮一会儿，嘱咐他，他身上蛇毒尚未除尽，不要四处走动，要多休息。
林燮问道：“廉姑娘，要多久才能彻底康复？”
廉慧回答道：“大概需要月余，不过你身体健壮，会好得快些。”
林燮又问道：“康复之后，我也和琅琊阁的人一样，不怕毒蛇毒虫了吗？”
廉慧说道：“还不行，要想做到不受毒侵，通常需要连续饮用灵珠涎三个月，要想永远保持不受毒侵，还要每个月饮用一次才行。”
廉姑娘出去了，林燮独自躺在榻上，无所事事，开始回忆过去。他已经五年没见过母亲了，两年没见过妹妹乐瑶和言伯伯了。同窗好友们有的被钦点了御前侍卫，他和谢金曾经约好，要一同加入麒麟军，像父辈一样建功立业。可惜言伯伯对他有不同的期许，安排他走上了一条奇特的道路，让他对将来有些不知所措。
傍晚时分，廉慧从恩济堂回来，带来了汤药。
“把药喝了，我给你做饭去。”廉慧说完就要离开。
林燮说道：“等等，我和你一起去。”他爬起身，大口喝完汤药，跟随廉慧走出育心苑。卧床两天了，他太想走动走动，廉慧没有阻拦，他们一同来到廉慧的家。
这是一个小院落，离育心苑不远，院子里坐着一个老太太，神情呆滞，对走进来的他们视而不见。
“娘，家里来人了。”廉慧把林燮带到老人身边，说道：“这是我娘。”
“大娘好。”林燮拱手作揖，可是老人没有反应，好像在发呆。
在厨房里，林燮烧火切菜样样行，廉慧呆呆地看着林燮忙前忙后，问道：
“你从哪里学的这些？”
她把林燮拉到一边，接过他手里的活儿，让他坐下休息。
林燮笑笑说道：“我在玄天观的时候，观里没有厨子做饭，都是几个师兄弟瞎忙活。为了能吃上可口的饭菜，我们只能自己学着做，慢慢就会了。”
“真难为你这样一个大男人了，难道你的父母没给你娶妻吗？”廉慧故作镇静地问道。
林燮说道：“道士是不能娶妻的。不过我现在不是道士了，玄天观也关门了，我可以娶妻了，希望将来能娶一个像你这样的。”
廉慧脸上发烫，转身看着林燮，问道：“我是什么样的？”
林燮说道：“漂亮，能干，温柔，知书达礼。”
廉慧捂着嘴，呵呵笑了起来。
饭做好了，廉慧把母亲接进屋里，三人一起用饭。
吃着吃着饭，林燮忽然傻笑了一下，廉慧好奇地问道：“你笑什么？”
林燮面色泛红，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两年多没有这样舒服的日子了，有人做饭送到嘴边，还可以整天躺着什么事都不干。真想再喝点灵珠涎，不想马上好起来。”
廉慧嗔怪地说道：“没出息，你就这么想让人伺候呀，美得你。不过说真的，你的武功这么好，不像个道士，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林燮叹了口气，说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一个月前，师父关闭了道观，把所有弟子都遣散下山，不知道师父现在怎么样了。临下山前，师父让我到琅琊阁学习医术，说以后会有大用，所以我就到这里来了。我闯了山，不知道琅琊阁能不能收留我。”说完，他露出些许惆怅。
“你别着急，慢慢来。”廉慧安慰林燮。
吃完晚饭，两人一同回到育心苑，林燮讲起跟随师父走南闯北的见闻。两个人，一个讲故事，一个听故事，对于二人来说，这都是一段不可多得的美好时光。
暖阁里，蔺正良向阁主汇报了田起下山的过程，说田起打开锦囊后，没有在驿站留宿，而是连夜急急忙忙赶去了李马县城。他又把所听到的有关道士的话，向阁主复述了一遍。在得知道士的真实身份后，蔺戬觉着应该去看看这个年轻人。
翌日，蔺戬来到育心苑，林燮和廉慧坐在院子里，林燮正在给廉慧讲他游历滑国和夜秦的故事。看到林燮和廉慧坐在一起亲密的样子，蔺戬没有马上进去，而是隔着树荫，观察了一下林燮，然后咳嗽了一声，引起二人注意，才走进院子。
廉慧一见阁主来了，赶忙站起身说道：“伯父，您怎么到这里来了？”接着对林燮说道：“阁主看你来了。”
蔺戬说道：“赤焰子，你的身体可好些了吗？你来到琅琊阁两天了，可我还不知道你的姓名。”
林燮也赶忙站起身，回答道：“小的姓林，名燮，曾经是终南山玄天观玄真道长的弟子，受师父指引，想改投琅琊阁学医。因为不知进山的规矩，多有冒犯，还请阁主原谅。”说完，他拱手作揖。
“哦？你师父让你改投琅琊阁，这是为什么呀？说说看。”蔺戬捋了一下胡须，微笑着问道。
林燮说道：“我师父一个月前闭关了，他把弟子全部遣散，让我投琅琊阁学习医术，说我有戎马生涯，学医术会有帮助。”
“原来是这样，你年龄多大？”阁主若有所思地问道。
“晚辈今年整二十。”
“婚配了吗？父母在哪里？”
“尚未婚配，父亲已经亡故，母亲健在。”
“有婚约吗？”
“晚辈自父亲亡故后，一直由父母在京城的故友抚养，没有婚约。”
听了阁主与林燮的对话，廉慧猜出了阁主的某些用意，有些不自在。
阁主说道：“嗯，正勋夸你武功高强，是个人才，可是琅琊阁的医术是不外传的，这是祖宗立下的规矩，恐怕要让你失望了。不过我们欢迎你来做客，你好好休养吧，有什么需要，让廉姑娘告诉我。”说完，阁主走出育心苑。
回到暖阁后，蔺戬派人把廉慧叫到身边，说道：“你坐下，我有话对你说。这两天你照顾姓林的后生，你看他这个人怎么样？”
廉慧低头小声说道：“没怎么样。”
阁主说道：“我看这个年轻人不错，他的父亲曾是大梁三品将军，与大俞交战殉国，他的母亲是江陵大户。他出身很好，人也有些本事，只是父亲早亡，与你的身世差不多。正勋婚后，你不再谈婚论嫁，一拖就是好几年。在琅琊阁找不出和正勋同样出色的后生，可是你终究是要嫁人的，这个姓林的后生闯上琅琊阁，我看是天赐姻缘，你们若能婚配，我也算对得起你早去的父亲了。”
廉慧羞涩地低下头，闭口不说话。阁主接着说道：“他想学医，我就成全他，我做主，直接向这个后生提亲，成亲后他就是琅琊阁的人了，学什么都行。”
廉慧说道：“不，不要，我不要交易来的婚姻。假如真要婚配，也要他心里真正有我才行。”
阁主说道：“要不这么办，你也学过医术，你可以教他，你们俩多在一起，可以增进了解和情感。你年龄大了，早就该嫁人了，不能扭扭捏捏的。”
廉慧说道：“也不可。琅琊阁的医术不外传，我不能坏了祖训。我可以照顾他康复，其他一切就看缘分了。”
廉慧回到育心苑，见林燮无精打采地坐在榻上，微微一笑，说道：“怎么了？不能留下来学习医术，失望了？”
林燮无奈地说道：“是。辛辛苦苦，白跑了一趟。”
廉慧调侃地说道：“真的只是白跑一趟吗？你认识了琅琊阁主，成了两位蔺公子的朋友，又尝了灵珠涎，还有人伺候你，寻常人哪有这种福气？”
林燮被廉慧逗笑了，问道：“当真没有办法在琅琊阁学习医术吗？怎样做才能留在这里学习医术呢？”
廉慧说道：“我也不知道，等二公子回来了，你问问他，他的主意最多。”
林燮说道：“是呀，廉姑娘，为什么这几天没见二公子呢？”
廉慧说道：“他被罚在戒律堂跪经呢。”
“为什么呢？”
“等他回来，你自己问他吧，我去做晚饭了。”
这天，蔺戬把大儿子叫到暖阁一起用饭，把赤焰子的身份和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他，蔺正勋表示完全同意，他认为林燮与廉慧十分般配。蔺戬有些担心，如果林燮不能在琅琊阁学习医术，恐怕不会久留，蔺正勋建议让正来去和林燮拉拉关系，二弟的主意最多，没准儿能把廉慧和林燮二人拉在一起。
蔺戬同意了儿子的建议，说道：“吃完饭，你去戒律堂放你弟弟出来，让他先到我这里来，我有话跟他说。”说完，他拿出阁主令牌，交给蔺正勋。
在廉慧家里吃完晚饭后，林燮独自一人回到育心苑，他试着打拳，可是四肢使不上力气。他回到屋里，点起油灯，无聊至极，便打开自己的背囊，仔细检查了一遍里面的东西。最后，他取出小木盒子，轻轻晃了晃，放到耳边听了听声音，然后轻轻打开，盒子里面的几只黑色甲虫在慢慢爬动。林燮笑了，他在梅岭捕捉的雪疥虫还活着。
在戒律堂里，二公子正在抄写墙上的文章，督监在一旁打坐，廉允在用饭。蔺正勋走进来，告诉督监要带正来出去。见到哥哥接他出去，蔺正来顿时兴高采烈。
“那我呢？”廉允大声问道。
“你还有三天，好好反省吧。”蔺正勋说完，带着弟弟走出戒律堂，回到暖阁。他对弟弟说道：“进去吧，父亲有话对你说。”
蔺戬收回阁主令牌，示意两个儿子坐过来，说道：
“来儿，你吃饭了吗？今天提前把你放出来，是要委派你一个任务。你故意用灵珠涎放倒了赤焰子，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他是已故大梁三品将军的儿子，叫林燮。他原本入了道行，在玄天观修习炼丹术，可是后来玄天观闭关了，他听了师父的话，就来到咱们这里，想学习医术。我看这个人有些本领，出身门第好，年龄也合适，只是…”
蔺正来不等父亲说完，抢着说道：“我明白了，爹爹不用多说了。其实，从那天晚上比武开始，这就是我的目的之一。”他不由分说，从父亲手中拿过阁主令牌，交给哥哥，说道：
“请哥哥把小允子也放出来吧，是他把这段姻缘带到了琅琊阁，他应该是功臣呀。”说完，蔺正来站起身，接着说道：“麻烦哥哥给林公子准备些换洗衣服，不用挑好的，颜色深一点儿的就行。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我走了，你们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阁主和大公子目送二公子走出暖阁，相视而笑，又摇头表示无奈。两人都在想，这个任务只是他的目的之一，难道正来还有别的目的吗？
无所事事的林燮把墙上的弩机摘下来修理组装，发现底座被改动过，好像要在上面装个什么东西，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二公子的脚步声。
“林大哥，你好，身体好些了吗？”蔺正来快步进屋，仔细打量林燮。
林燮赶忙站起身说道：“二公子好，我好多了。”
蔺正来说道：“你刮了胡子，精神多了。等会儿再换身衣服吧，你已经不是道士了，也该换一换了。”
林燮拱手作揖，说道：“在下借宿在蔺公子的宅院里，承蒙照顾，多谢了。”
蔺正来也拱手还礼，说道：“哪里哪里。这世上英雄不常有，林公子到此，欢迎还来不及呢。”
林燮想询问一下戒律堂的事情，但又一想，还是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了，他指着散乱在屋里的杂物说道
“这些都是公子的东西吧。”
蔺正来说道：“嗯，林大哥别嫌乱。因为我喜欢摆弄这些东西，所以就逼着父亲让我单独居住，这样就不会打扰到别人了。”
“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院子，不害怕吗？”
“男子汉大丈夫，害怕什么。我从小就胆大。”
林燮拿起一只爆竹，说道：“我看到这里有很多爆竹和烟花，都是空的，我猜你一定喜欢火药。”
蔺正来说道：“没错，林大哥你猜对了。你也喜欢火药吗？”
林燮点点头。蔺正来一拍手，兴奋地说道：
“那可太好了。从比武那天晚上起，我就看出来了，你是个有本事的人。”
林燮说道：“你这里这么多烟花爆竹，有什么发现吗？”
蔺正来说道：“我把不同爆竹里的火药抠出来，相互比较，研究它们的颜色，气味儿，还用嘴尝过。最后把它们点燃，看那个最厉害。评估结果是，咱大梁的火药稍强一些。”
林燮说道：“火药的爆炸力和配方有很大关系。”
蔺正来说道：“是的，我让父亲委托山下的兄弟们帮我搜集火硝和硫黄，自己配制火药，但是效果总是不好。”
“你搜集的材料呢？让我看看。”林燮说道。
蔺正来一手拉着林燮，一手端着油灯走到外间屋，从一个空水缸里取出几个包裹，打开让林燮看。
林燮查看包裹里的东西，说道：“嗯，这是上好的竹炭，可以用。这个火硝不太对，这个硫黄也不好。你等一下。”林燮说着，转身拿来自己的背囊。
林燮从背囊里取出几个小布袋，倒出一些火硝和硫黄，说道：“你这里有研磨的工具吗？”
“有。”蔺正来从柜子底下取出一个石臼。
林燮小心地抓了一把竹炭放进石臼里，将一些硫黄放进去，让二公子帮着研磨。他自己找了个碗，从茶壶里倒了些水，将火硝溶化在水里，然后再将硝水倒进石臼。研磨完毕，林燮将黑色膏料摊开在草纸上，对二公子说道：“等它晾干，明天试试，看看是不是好火药。”
蔺正来说道：“不，我马上就要试。现在天干物燥，一会儿就干了。”蔺正来说完，把膏料拿到院子里，放在石桌上，他坐在旁边，目光紧盯着刚刚配好的火药。
这时，一个莽撞的身影闯进育心苑。
“正来？正来？”廉允夹着一个包裹快步走了进来，后面跟着蔺正勋。
“大哥，你怎么来了？”蔺正来站起身迎接他们。
“大公子好。”林燮见到蔺正勋，拱手作揖。
“林公子好。”蔺正勋还礼。他从廉允手里拿过包袱，交给弟弟，说道：“这里是几件衣服，林公子一路风尘，换洗一下吧。”
廉允指着林燮不解地问道：“正勋大哥，这位是…？”
蔺正来说道：“这位是林大哥，就是那个被你抢了背囊的道士。”说完，他转向林燮说道：
“林大哥，这位是小允子，是慧姐的弟弟。那天是他请你上山的。”
说完，三个人都哈哈笑了，只有小允子还没弄明白，为什么这个闯山的人还在山上，而且成了客人。
蔺正勋客气地说道：“今天外面事务繁忙，没有许多时间来看望林公子，你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林燮回答道：“谢谢大公子挂念，好像一切都正常了，就是使不上劲儿。”
蔺正勋说道：“灵珠涎的余毒，需要时间才能彻底清除，你就安心在这里休养好了。你一定要彻底养好了，我还想与你继续切磋呢。”
蔺正勋对廉允说道：“小允子，来，向林公子道歉。打输了，也不能抢东西呀，你说是不是？”
廉允终于明白了，这个闯山的人已经是琅琊阁两位公子的朋友了，于是说道：“对不起林大哥，小允子这厢有礼了。”说完，一揖到地。
林燮赶紧扶起廉允，说道：“千万不要这样，这几日承蒙令姐照顾，感激不尽，恐怕以后还会有数日相扰。”
几个人闲聊了一阵，看夜色已深，蔺正勋说道：“时候不早了，大家都早点儿休息吧，咱们改日再一起喝酒聊天。”说完，他向林燮拱了拱手，准备离开。
“大哥等等，一会儿让你开开眼。”蔺正来拉住哥哥，转向林燮说道：
“林大哥，我看行了。”
蔺正来将一些火药包裹在草纸里，放在石桌上，小心翼翼地用火折将草纸的一角点燃。
轰的一声闷响，火光耀眼，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感叹，这火药真厉害。
蔺正来跑进里屋，取来一个大个的爆竹空壳。他将剩余的火药都放了进去，插上沾满火药的棉线，再用草纸把开口紧紧地堵上。他把爆竹放在石桌上，点燃了棉线。
只听一声巨响，爆竹炸得粉碎，几个人的耳鼓被震得嗡嗡作响。
不一会儿，周围院落里传出嘈杂的声音，有人在喊，“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蔺正勋意识到不应该在深夜燃放爆竹，他后悔地拍了一下大腿，指着弟弟说道：“你呀你，这次背黑锅的又是我，你又害我一次。”
不一会儿，负责值夜的卫士寻声跑来，四周院子里的人也跑了出来，暖阁也亮起了灯。
四个人尴尬地站在院子里，听着院外嘈杂的声音，有卫士在问，“哪里来的响声？出什么事儿了？”
大公子无奈，只得走到院外，告诉卫士，是二公子燃放了爆竹，自己也在，没有要紧的事儿。
这时，一个人披着衣服跑进院子，看到蔺氏兄弟、林燮和廉允在院子里，长吁了一口气。来人是廉慧，她被巨响惊醒后，猜想育心苑出事儿，于是急忙跑了过来。她发现自己的弟弟也在里面，于是走上去拉住他的手，问道：“你不是在三道哨卡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廉允说道：“姐，我被关进戒律堂了，刚放出来。”
廉慧生气地问道：“你怎么了？又犯什么错误了？”
廉允说道：“我抢别人的东西了。”
廉慧大声说道：“什么？你抢别人的东西了？不管教你，你就越来越放肆。说，你抢谁的东西了？”
廉允抬起手指了指林燮，林燮笑着走过来，搂住廉允的肩头，说道：“没事儿，都过去了，如果不是小允子，我怎么会来到这里？怎么会认识这么多好朋友呢？”
院外又传来喊声，伴着孩子的哭声，“正勋，正勋，你在哪儿？”
蔺正勋用手指戳了一下弟弟的脑门儿，说道：“你就给我惹事儿吧，明天族里的长辈们就会议论这件事，你害死我了。各位晚安，我得走了。”说完，他向大家拱了拱手，走出院子。
廉慧拉着弟弟走到院外，回头对林燮和蔺正来说道：“你们俩，明天早晨到我家吃早饭，不许睡懒觉。”
院子里只剩下二公子和林燮两个人。蔺正来兴奋地说道：“林大哥，太棒了，我从没见过这么厉害的火药，若是在战场上用，一定能把敌人炸飞了。”
两人走进屋子，蔺正来拿起林燮的背囊翻了起来，一边翻，一边说道：“都是好东西呀，难怪你为了它，追了小允子一整座山。”
林燮坐在一边，看着二公子打开每一个袋子或者盒子，又看又闻，然后说这是什么，那是什么。有些说对了，有些说错了。
当二公子拿起装有雪疥虫的盒子时，林燮赶忙拦住了他，说道：“这个不能打开，里面是毒虫，危险。”
蔺正来说道：“不怕，我喝过灵珠涎，不怕毒虫。”说完，蔺正来打开了盒子，只见几支雪疥虫在盒子里乱爬，它们可能是闻到了灵珠的气味儿，受了刺激。
“这是什么毒虫？”蔺正来问道。
“小心，这是雪疥虫，它的毒无人能解。”
蔺正来说道：“嗯，我听说过雪疥虫，可是没听说过雪疥虫的解药。中了雪疥虫的毒，会有什么症状？”
林燮说道：“我见过中毒的人，不能说话，浑身长毛，需要不断吸血，不然就得死。中毒的人终身残废，很恐怖。”
“是吗？这么厉害。”说着，蔺正来伸出两个手指，拿住了一只，仔细地察看。
“不可！”林燮大声劝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蔺正来叫了一声，将雪疥虫扔回盒子。林燮赶忙将盒子盖好，然后抓起二公子的手，问道：“被咬到了吗？”
蔺正来仔细看了看手指侧面，发现有一个红点儿，说道：“好像被咬到了，它是怎么咬到我的？我没看清楚。”
林燮惶恐地说道：“雪疥虫吸血是通过腹部的毒钩，你的手指被毒钩刺中了，这可怎么办呀！雪疥虫的毒，目前无人能解，必须赶快报告阁主。”说完，他拉起蔺正来就向外走。
蔺正来坐着不走，说道：“这有什么了不起的，林大哥，我服用过灵珠涎，是不怕毒虫的。我累了，咱们都休息吧，明天再说。”说完，他走进自己的卧室。
林燮极速思考着对策，他清楚地记得师父说过的话，雪疥虫的毒性怪异，会吸附在人体的骨骼上，无人能治。
必须马上控制毒的扩散，琅琊阁也许有办法。林燮这样想着，他走出院子，朝廉慧家走去，他想跑，但是跑不动。
听到林燮轻轻的呼唤声，廉慧穿好衣服出门。林燮焦急地把二公子被雪疥虫叮咬的事情告诉了廉慧，请求廉慧赶快把这件事情报告给阁主，不然就来不及了。
廉慧听闻，大惊失色，说道：“快，快带我去看看。”
两个人一前一后返回育心苑。蔺正来躺在床上，闭着眼睛。
“咬了那只手？”
“右手，食指。”林燮拿起二公子的右手，查看食指。
“在这里，有一个红点，都怪我，没能及时阻止他，让他用手抓了雪疥虫。”林燮懊悔万分。
林燮说道：“当务之急是先阻止虫毒蔓延，再想办法解毒。”
廉慧呼唤蔺正来：“来弟，来弟，你醒醒，醒醒。”
蔺正来慢慢睁开眼，看着二人，想说话，可是嘴里呜呜噜噜说不清楚，然后又闭上了眼睛。
林燮说道：“事不宜迟，麻烦廉姑娘赶紧报告阁主，我跑不动，我守在这里。”林燮催促廉慧，廉慧向暖阁跑去。
阁主和夫人手提灯笼来了，大公子也来了，恩济堂的首座大夫也来了。各式灯笼把育心苑照的通明。
阁主面相平和，但从进门的脚步声和说话的语气，可以看出阁主非常焦急。他向林燮仔细询问了二公子中毒的经过，然后查看二公子的食指。
蔺正来仍然双眼紧闭。恩济堂首座也查看了一遍二公子中毒的食指，还切了脉。
众人回到外屋，阁主对林燮说道：“你把雪疥虫拿来让我瞧瞧。”
林燮说道：“阁主小心。”他从背囊里取出盒子，交给蔺戬。
阁主尖锐地问道：“你为什么要带这些毒虫到琅琊阁呢？”
林燮急切地解释道：“请阁主明察，晚辈带雪疥虫上琅琊阁，是想求琅琊阁配制解药。雪疥虫害人，为了寻找解药，师父带我游历了滑国的梅岭，看见过雪疥虫中毒者。中毒的人终生残废，十分悲惨。师父嘱咐我，让我把毒虫交给琅琊阁，相信琅琊阁能配制出解药。可是我还没来得及向阁主说起此事。今天二公子从背囊里翻出盒子，我没能阻止，是我的错，但绝非故意。”
“把你的背囊拿给我看看。”阁主说道。
林燮拎起背囊，交到蔺戬手中。琅琊阁主和他的二公子一样，翻起了背囊里的东西。他一件件拿出，打开闻闻，再合上，然后说道：
“你的背囊里真有不少好东西。这样吧，我把雪疥虫拿走，不能再出事了。一会儿恩济堂会送来汤药，给正来解毒。今天太晚了，大家都回去吧，有事儿明天再说。不过，育心苑接连出事，这很不好，你们可都要注意了。”
阁主说完，搀着夫人离开了育心苑。其他人也陆续离开了。
“他们怎么都走了？”林燮不解地问廉慧。
廉慧拉着林燮的胳膊走到院子里，坐在石凳上，说道：“你背囊里到底有什么好东西，也给我看看。”
林燮莫名其妙地看着廉慧，一脸狐疑，是不是琅琊阁已经有了雪疥虫的解药？一会儿一副汤药就能解决问题了？所以大家才对二公子中毒不放在心上？
林燮问道：“廉姑娘，恩济堂的汤药真能解二公子身上的毒吗？”
廉慧回答道：“我也不知道，大概能吧。”
林燮焦急地说道：“可我所知道的是，雪疥虫毒没有解药。我去过的所有医馆，包括金陵和滑国的太医院，都是这么说的。如果琅琊阁的汤药不管用，那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那你说该怎么办？”廉慧转过身，看着林燮的眼睛。
林燮突然挥起双手用力拍打自己的脑袋，可是又用不上力。他急得哭出声来。
廉慧拉下林燮挥舞的双臂，抱住他，慢慢说道：“你别太自责，你不知道阁主和恩济堂的见识有多广，医术有多高明，你应该相信他们。”
林燮看了看廉慧，把头搭在她的肩膀上，默默地流泪。
不多时，恩济堂的汤药送来了。廉慧接过汤药，她说林燮情绪不稳，坚持让他留在院子里，自己去给二公子喂药。
在蔺正来的寝室里，廉慧将一勺汤药送到蔺正来的嘴边，一股腥臭的味道钻进他的鼻孔，蔺正来忽然坐起身，说道：
“慧姐，快把这臭汤药倒掉，我不玩了。”
廉慧生气地说道：“你真是气死人了。你把大伙半夜骗起来，人家林大哥都为你难过得哭了，你这么做对吗？你等着吧，伯父和恩济堂都生气了，这次有你好瞧的。”
这已经不是二公子第一次假装中毒了。知子莫若父，蔺戬查看了二公子的伤情后，为了安全起见，让恩济堂的首座再次检查了一遍，确定了二公子是假装中毒。首先，食指上的红点是缝衣针所刺，没有毒，所以针孔处的血液很快凝固，针孔周围的皮肤没有异常。而毒虫刺中的皮肤会出现各种各样不同的中毒症状，针孔会有体液渗出，不会很快闭合。其次，二公子的脉象正常，没有显示出中毒后出现的心悸、脉颤等症状。阁主放心之余，不好意思当着外人的面戳穿儿子的把戏，他让恩济堂准备了催发呕吐的汤药，原想让林燮喂给二公子，惩罚他一下。
蔺正来说道：“慧姐，不能让林大哥知道我假装中毒，你要替我保密。你就说我喝了汤药，毒解了，显得琅琊阁医术高明。”
廉慧说道：“这撒谎的事，还是你自己去做吧。”她悄悄打开后门，把汤药倒掉，然后回到前院，林燮正在焦急地等她。
“怎么样，廉姑娘，汤药喂下去了吗？”林燮问道。
廉慧回答道：“嗯，你回屋休息吧，不要打扰二公子，我在这里看着他。”
“不，我不去睡觉，我也睡不着。”
两人来到外间屋，林燮呆呆地坐在榻上，廉慧继续查看他的背囊。第一遍鸡鸣时，两人都倒在榻上睡着了。
林燮醒来时，看到廉慧和蔺正来正在育心苑的厨房里生火做饭，进进出出。
蔺正来说道：“林大哥，你醒了？你太重了，我本想扶你回屋睡觉，可是扶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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