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金陵之暴风骤雨（二）
第八十三回＿东窗事发
金陵的这个年十分冷清。因为是武陵王的丧期，梁帝下旨，年节不允许燃放烟花爆竹，十五的灯节也取消了。
节后开朝，各部官员齐聚武英大殿。梁帝高高在上，聆听各部官员的奏报。奏报多数是总结上一年的收获和困难，提出新一年的规划。太子掌管吏部，在过去的一年里，他把京城里吃朝廷俸禄但又无事可做的低阶官员裁撤了不少，惹得朝野议论纷纷。因为许多被裁撤的官员都是花了银子才当了官，所以一时间怨声载道。梁帝早就打算整顿吏治，解决朝廷各部机构臃肿、人浮于事的顽疾，所以当堂对太子大加赞赏。
兵部奏报，赤焰军已经平息了汕州的民变，清剿了匪患，目前正在协助州府训练府兵，协调地方豪绅组建民团，招募乡勇，防止叛乱再次发生。萧泓珺作为军事议事大夫，提议嘉奖赤焰军及主帅林燮。认为林燮屡立战功，带兵有方，把一只新军训练成了大梁的劲旅，功劳之大，前所未有，应当封以侯爵。南宫丞相则认为林燮的军旅生涯尚浅，年纪尚青，需要进一步考验，不应急于封侯，建议将功劳记录在案，给予银钱奖励。皇上采纳了南宫丞相的建议，让兵部提出具体奖励方案，再行商议。
各部奏报完毕，言素出列陈奏：“启禀陛下，太子殿下整顿吏部，成绩斐然，京城的各部机构已经焕然一新，可喜可贺。接下来是对各个州府的整顿，想必更加错综复杂。吏部尚书一职已经缺位多时，请陛下择贤者任命，协助太子整顿吏治。”
梁帝听了，不动声色，说道：“爱卿所言，朕会考虑。”
言素退下，他身后的一名御史出列，奏道：
“启禀陛下，臣闻梁王殿下在皇孙景欢的百日宴上被人下毒，至今卧病在床，请皇上下旨彻查，严惩凶手。”
皇上听了，大为惊讶，说道：“太医院呈报，梁王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导致肠胃不合，怎么会是被人下毒呢？”
御史奏道：“启禀陛下，太医最初诊断是食物中毒，可是久治不愈，这才发现梁王殿下中了奇毒。太医院几位名医束手无策，无法解毒，所以才断定是被人故意下毒。”
梁帝说道：“果真如此吗？前几日晋阳公主提起此事，朕还不相信。戕害皇子是灭族的大罪。贺红，京城出了如此大案，京兆尹府要全力侦破，朕给你一个月的期限。”
站在后排的京兆尹府府尹贺红出列，高声说道：“微臣领旨。”其实他心里一点儿底都没有，只有忐忑不安。
又有一个御史出列，从袖袋里掏出一份奏折，高举过头，奏道：
“陛下，臣有本奏，干系重大，请陛下亲自过目。”
梁帝示意高湛将奏本取过来，打开一看，龙颜变色，神情严峻，半晌才说道：
“待朕仔细阅读，然后再议。”御史高声道谢，退回队列。
梁帝满脸阴霾，说道：“新年首朝，议题颇多，众爱卿勤于政务，朕心甚慰，散朝吧。”说完起身，由高湛搀扶着走向后殿，百官山呼万岁，目送皇上离殿。
梁帝出了武英殿，对高湛说道：“你去把太子找来，让他立刻到养居殿见我。”
新年首朝，太子依旧十分强势，再加上南宫丞的帮腔和皇上的褒奖，让他得意洋洋。可是言素提议补缺吏部尚书一职，让他感到不舒服。自从他掌管吏部以来，不遗余力地培养自己的心腹，他打算让尚书一职空缺一段时日，然后由自己的人担任。言素此时此刻提出补缺尚书空位，有可能会让他的如意算盘落空。他仔细观察了父皇的表情，判断父皇对言素的提议并不积极，倒是那个御史的奏本让他有些担心。父皇打开奏本时的脸色变化让他吃惊，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情，那么奏本里究竟写了什么呢？
太子走出武英殿，高湛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打断了他的思路。高湛传皇上口谕，让太子马上去养居殿觐见。太子听了心里咯噔一下，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父皇为什么会这么着急找他呢？
养居殿里，皇上还没来得及更衣，看到太子来了，二话不说，把御史的奏本递给他，严厉地说道：
“你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太子打开奏本，只看了开头，就倒吸了一口凉气，说道：
“父皇，请不要相信市井流言蜚语，这完全是捏造的谎言。是谁如此胆大包天？竟敢诽谤东宫。”
梁帝说道：“我希望它是谎言，可是这里面说得有鼻子有眼，还有悬镜司的证言，你怎么解释？”
太子大声说道：“请父皇明察，悬镜司的证言不可信。如果悬镜司真的调查了此事，为什么不直接向父皇禀告呢？这可是天大的事呀，父皇绝不可能允许悬镜司通报御史台。悬镜司只为父皇服务，我倒想知道，这个御史是如何得到悬镜司的证言的。”
太子的话让梁帝如梦初醒。是呀，这么大的事情，悬镜司应该在第一时间向他禀报，而不应该透露给御史台，更不应该闹得满城风雨。于是说道：“你说得有道理，你候在这里，哪儿也别去，我马上把御史台的人找来，今天一定要把这件事情弄清楚才行。”说完，他让高湛立刻去御史台通知言素和写奏本的御史，让他们即刻到养居殿见驾。
言素和手下的御史来到养居殿，皇上已经更衣完毕，与太子二人喝茶聊天。看到言素和御史走进养居殿，太子赶忙站起身。梁帝却示意他回来坐下，他要与儿子肩并肩听御史台的解释。
言素和御史礼毕，梁帝问御史道：“你叫什么名字？”
御史回答道：“下官姓朴名元根，祖籍营州，祖上在前朝为官，后来宣誓效忠大梁，已历经四代。下官曾任大理寺主司，后来担任监察御史，任职已有三年。”
梁帝说道：“朴御史，朕把你找来是要问你几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
朴元根说道：“请陛下发问，微臣如实回答。”
梁帝点点头，说道：“你声称市井有流言蜚语，说皇孙并非太子妃所生。流言蜚语不足信，你有证人吗？”
朴御史回答道：“启禀陛下，流言蜚语并非完全是空穴来风，臣不负责查案，所以没有证人。但是臣可以提供线索，帮助办案人员寻找证人。”
梁帝又问道：“你在奏折里声称悬镜司也认为皇孙的身世存疑，你是与悬镜司什么人联系的？”
朴御史回答道：“悬镜司的主事掌镜使夏辛是微臣的好友，悬镜司怀疑皇孙的身世，是夏大人告诉微臣的。”
梁帝问道：“这个夏辛凭什么说悬镜司怀疑皇孙身世呢？”
朴御史说道：“年前臣与夏大人在一起吃酒时，聊起有关皇孙身世的流言蜚语，夏大人说悬镜司首尊夏庚大人已经着手调查流言蜚语的来源，并且已经掌握了几个证人。由于夏庚大人去东海办案未归，所以未能及时向皇上禀报。如此大事，身为监察御史，臣自认为有责任在第一时间告知陛下。皇室血统容不得有丝毫犹豫和质疑。”
太子脸色通红，蚕眉倒竖，厉声呵斥道：“小小监察御史，越权过问皇家私事，这是大逆不道。父皇，儿臣请求革去他的御史职位，以儆效尤。”
言素说道：“太子殿下此言差矣。监察御史的确无权过问皇家私事，但是仍然有责任向皇上如实禀报他们所听到的和看到的，交由皇上酌情处理。”
太子说道：“朴御史复述流言蜚语，等同于犯罪，难道老师也要纵容属下传播流言蜚语吗？”
言素说道：“朴御史将奏折转交皇上，并未当庭宣读，所以不算复述流言蜚语。臣请求皇上和太子殿下准许调查此事，还皇长孙一个清白。调查结果自然会让流言蜚语不攻自破。如果不能澄清此事，皇长孙的身世总会被人暗地里诟病，将来必然有损于江山社稷。”
梁帝说道：“爱卿言之有理，朕自有主张。此事不能张扬，你们都要禁口。你们先退下吧，言爱卿留下，朕还有事。”
太子和朴御史先后离开了养居殿，太子心里惴惴不安，不知道父皇把言素单独留下要说什么。
梁帝见太子出了大殿，示意高湛到门外侍候，然后对言素说道：
“前些日子你说丹药还在炼制，不知何时能出炉？”
言素回答道：“臣的丹炉炭火正盛，已经炼了百日有余，一刻不敢间断。等到谷雨季，天降雷闪，就可以熄火出炉了。请陛下耐心等待。”
梁帝说道：“这次的丹药与上次的一样吗？上次朕服用了丹药后面红耳赤，有烧心的感觉。”
言素说道：“这就对了。丹药汇集了天地精气，进入龙体之后，精气释放，由心而发，散入龙体各部，因此有烧心的感觉。这说明丹药起作用了。”
梁帝点点头，话题一转，说道：“你的属下奏报泓奕被人下毒一事，提醒了朕，是朕疏忽了。可是朕想不明白，太医院里那么多名医，为什么就医不好呢？”
言素说道：“我听说泓奕所中之毒非常怪异，来自夜秦，我们的太医都没见识过此毒，所以不知道怎样配制解药。还好，他们聘请了解毒能手，已经控制了毒性，泓奕夫妇已经没有生命之忧了。一旦解药调制成功，就可以康复。”
梁帝说道：“那就好，那就好。朕原想让泓奕年节后参与朝政，没想到他年前就被人下毒暗害。下毒之人用心险恶，朕一定要彻查，决不能放过。”
言素说道：“陛下圣明。泓奕回京后接连出事，显然是有人专门与他作对，来者不善呀。微臣很为泓奕的安全担心。”
梁帝说道：“你放心吧，朕会保护泓奕的安全。朕知道你关心泓奕，等泓奕康复了，就给孩子们订婚，这件事不能再拖下去了。”
言素深深鞠躬，说道：“多谢陛下关爱。只是与泓奕作对之人非等闲之辈，就怕查不清楚呀。”
梁帝阴沉着脸说道：“爱卿是在暗示太子吗？”
言素赶忙说道：“微臣绝不敢妄加揣测，全仗陛下圣裁明断。”
梁帝说道：“朕心中有数。如果真是太子所为，朕也决不会偏袒姑息。”
言素说道：“陛下圣明。”
梁帝说道：“还有一件事让朕烦心。最近一段时间，宁妃母子都生了病，太医也医治不好。宁妃心情沮丧，你抽空儿去看看她，陪她说说话，她的心情也许会好一些。”
言素又鞠躬说道：“谢陛下。”
太子离开养居殿后，忧心忡忡地回到东宫。他眉头紧锁，一言不发。公孙瑛吩咐宫女给太子端来膳食，关心地问道：
“殿下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呀？今天的朝会很长吗？你好像心事重重。”
太子缓慢地吃着饭，说道：“今天的朝会不长，会后被父皇召到养居殿，发生了一些对我们很不利的事情。”
公孙瑛睁大眼睛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太子说道：“有个御史把市井流言蜚语奏报给父皇，说景欢非齐妃所生。父皇起了疑心。”
公孙瑛听了，轻描淡写地说道：“流言蜚语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让京兆尹府把散布流言蜚语的人抓起来治罪就是了，看他们谁还敢乱说。到时候皇上的疑心也就自然而然地化解了。”
太子说道：“没那么简单。悬镜司已经插手调查，而且还掌握了几个证人。”
公孙瑛吃惊地问道：“证人？谁？他们找到了什么证人？”
太子摇摇头，说道：“不知道。我也想知道悬镜司究竟找到了什么证人。”
公孙瑛说道：“从夫人出宫，到生产后回宫，一共也没几个人见过她。”
太子说道：“怕就怕那个收了我们钱的御医反水，只有他才是真正的证人。”
公孙瑛说道：“他已经收了银子，不可能反水，除非他全家都不要命了。”
太子说道：“丞相夫人和婶娘在齐妃产后也去过山庄，还带去了一个产婆。郜宏曾经进入过花园，正好齐妃在舞剑，不知他有没有看破。”
公孙瑛说道：“还有蔡嬷嬷夫妇二人。是谁生了景欢，蔡嬷嬷一清二楚，只不过她分不清哪个是真夫人，那个是假夫人。但是如果有朝一日悬镜司拉她出来辨认，那可就坏事了。”
太子说道：“父皇已经有所怀疑，他一定会让悬镜司继续查下去。悬镜司的夏庚去东海查皇叔的案子尚未归来，我们一定要在夏庚回来之前消除隐患。”
公孙瑛说道：“要不要现在就除掉蔡嬷嬷夫妇？他们知道得最多，留着他们，夜长梦多呀。”
太子说道：“不可，绝对不可。我是喝嬷嬷的奶长大的，不能如此对待她。你马上从宫里调些人手去山庄接替蔡嬷嬷夫妻，把他们二人秘密接进宫，在杂役房给他们安排些事情做，不许他们进入内院，也不许他们出宫。然后放出风去，就说蔡嬷嬷回乡养老去了。就算悬镜司再神通广大，也不敢搜查我的东宫。”
公孙瑛说道：“好的，我明天就去办。”
太子说道：“你在京城里不是有些江湖朋友吗？给他们些钱，让他们把那个太医和产婆做掉，下手要利索，不能留下把柄。”
公孙瑛说道：“雇凶杀人，费用可不菲呀，咱们现在手头有些紧。”
太子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公孙瑛，说道：“手头紧？你这是什么意思？这里是东宫，怎么会缺钱呢？”
公孙瑛说道：“皇上几次消减后宫用度，我们的也减了。内院花销大手大脚，不受管控，我这里实在为难呀。”
太子生气地说道：“你去对南宫慈说清楚，整个皇宫都在节俭，她那里也不能例外。”
公孙瑛说道：“这话还是殿下亲自去说才行，内院里的人不会理睬我。”
太子咬牙切齿地说道：“养了个野种，还大手大脚花钱，真是气死我了。我真想到内院放把火，把她们全都烧死。”
公孙瑛说道：“朝中显贵都有生财之道，哪个不是金银满囤？我们也要有财源才行呀，不然靠什么笼络人心？最近总有下层官员敲咱们东宫的大门，殿下要削他们的官职，他们就想办法贿赂咱们，保留官职。这也是生财之道呀。”
太子静静地想了一会儿，说道：“迫不得已的话，如果他们肯出钱，我倒是可以放过几个。你私下里与他们接触一下，找几个可靠的收钱，千万别让那些狗御史嗅出味道来。”
公孙瑛说道：“殿下放心，我一定把这件事办好。”
太子又说道：“今天有御史要求立案调查泓奕中毒一事，太医院已经断定有人给他下了毒，而且很可能就在那天百日宴。会不会是你那些江湖朋友搞错了目标呀？把给野种的毒下到了泓奕的饭菜里。”
公孙瑛尴尬地说道：“看样子很有可能。据说泓奕中毒的模样和我们预想的一样，几个时辰后毒发，胃肠疼痛，不能进食。”
太子抱怨道：“你那些江湖朋友真是一群废物，没有完成任务不说，还伤了泓奕。父皇已经责令京兆尹府彻查此案。你赶快通知你那些狐朋狗友，让他们好自为之，能躲就躲，千万不要被抓到，牵扯到我们就麻烦了。”
公孙瑛说道：“殿下不要生气，我一定把这件事办好。”
太子用怀疑的眼光看了看公孙瑛，说道：
“你总是说一定把事情办好，可是件件出纰漏，让我怎么再相信你？”公孙瑛一脸的尴尬。
金陵的这个年十分冷清。因为是武陵王的丧期，梁帝下旨，年节不允许燃放烟花爆竹，十五的灯节也取消了。
节后开朝，各部官员齐聚武英大殿。梁帝高高在上，聆听各部官员的奏报。奏报多数是总结上一年的收获和困难，提出新一年的规划。太子掌管吏部，在过去的一年里，他把京城里吃朝廷俸禄但又无事可做的低阶官员裁撤了不少，惹得朝野议论纷纷。因为许多被裁撤的官员都是花了银子才当了官，所以一时间怨声载道。梁帝早就打算整顿吏治，解决朝廷各部机构臃肿、人浮于事的顽疾，所以当堂对太子大加赞赏。
兵部奏报，赤焰军已经平息了汕州的民变，清剿了匪患，目前正在协助州府训练府兵，协调地方豪绅组建民团，招募乡勇，防止叛乱再次发生。萧泓珺作为军事议事大夫，提议嘉奖赤焰军及主帅林燮。认为林燮屡立战功，带兵有方，把一只新军训练成了大梁的劲旅，功劳之大，前所未有，应当封以侯爵。南宫丞相则认为林燮的军旅生涯尚浅，年纪尚青，需要进一步考验，不应急于封侯，建议将功劳记录在案，给予银钱奖励。皇上采纳了南宫丞相的建议，让兵部提出具体奖励方案，再行商议。
各部奏报完毕，言素出列陈奏：“启禀陛下，太子殿下整顿吏部，成绩斐然，京城的各部机构已经焕然一新，可喜可贺。接下来是对各个州府的整顿，想必更加错综复杂。吏部尚书一职已经缺位多时，请陛下择贤者任命，协助太子整顿吏治。”
梁帝听了，不动声色，说道：“爱卿所言，朕会考虑。”
言素退下，他身后的一名御史出列，奏道：
“启禀陛下，臣闻梁王殿下在皇孙景欢的百日宴上被人下毒，至今卧病在床，请皇上下旨彻查，严惩凶手。”
皇上听了，大为惊讶，说道：“太医院呈报，梁王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导致肠胃不合，怎么会是被人下毒呢？”
御史奏道：“启禀陛下，太医最初诊断是食物中毒，可是久治不愈，这才发现梁王殿下中了奇毒。太医院几位名医束手无策，无法解毒，所以才断定是被人故意下毒。”
梁帝说道：“果真如此吗？前几日晋阳公主提起此事，朕还不相信。戕害皇子是灭族的大罪。贺红，京城出了如此大案，京兆尹府要全力侦破，朕给你一个月的期限。”
站在后排的京兆尹府府尹贺红出列，高声说道：“微臣领旨。”其实他心里一点儿底都没有，只有忐忑不安。
又有一个御史出列，从袖袋里掏出一份奏折，高举过头，奏道：
“陛下，臣有本奏，干系重大，请陛下亲自过目。”
梁帝示意高湛将奏本取过来，打开一看，龙颜变色，神情严峻，半晌才说道：
“待朕仔细阅读，然后再议。”御史高声道谢，退回队列。
梁帝满脸阴霾，说道：“新年首朝，议题颇多，众爱卿勤于政务，朕心甚慰，散朝吧。”说完起身，由高湛搀扶着走向后殿，百官山呼万岁，目送皇上离殿。
梁帝出了武英殿，对高湛说道：“你去把太子找来，让他立刻到养居殿见我。”
新年首朝，太子依旧十分强势，再加上南宫丞的帮腔和皇上的褒奖，让他得意洋洋。可是言素提议补缺吏部尚书一职，让他感到不舒服。自从他掌管吏部以来，不遗余力地培养自己的心腹，他打算让尚书一职空缺一段时日，然后由自己的人担任。言素此时此刻提出补缺尚书空位，有可能会让他的如意算盘落空。他仔细观察了父皇的表情，判断父皇对言素的提议并不积极，倒是那个御史的奏本让他有些担心。父皇打开奏本时的脸色变化让他吃惊，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情，那么奏本里究竟写了什么呢？
太子走出武英殿，高湛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打断了他的思路。高湛传皇上口谕，让太子马上去养居殿觐见。太子听了心里咯噔一下，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父皇为什么会这么着急找他呢？
养居殿里，皇上还没来得及更衣，看到太子来了，二话不说，把御史的奏本递给他，严厉地说道：
“你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太子打开奏本，只看了开头，就倒吸了一口凉气，说道：
“父皇，请不要相信市井流言蜚语，这完全是捏造的谎言。是谁如此胆大包天？竟敢诽谤东宫。”
梁帝说道：“我希望它是谎言，可是这里面说得有鼻子有眼，还有悬镜司的证言，你怎么解释？”
太子大声说道：“请父皇明察，悬镜司的证言不可信。如果悬镜司真的调查了此事，为什么不直接向父皇禀告呢？这可是天大的事呀，父皇绝不可能允许悬镜司通报御史台。悬镜司只为父皇服务，我倒想知道，这个御史是如何得到悬镜司的证言的。”
太子的话让梁帝如梦初醒。是呀，这么大的事情，悬镜司应该在第一时间向他禀报，而不应该透露给御史台，更不应该闹得满城风雨。于是说道：“你说得有道理，你候在这里，哪儿也别去，我马上把御史台的人找来，今天一定要把这件事情弄清楚才行。”说完，他让高湛立刻去御史台通知言素和写奏本的御史，让他们即刻到养居殿见驾。
言素和手下的御史来到养居殿，皇上已经更衣完毕，与太子二人喝茶聊天。看到言素和御史走进养居殿，太子赶忙站起身。梁帝却示意他回来坐下，他要与儿子肩并肩听御史台的解释。
言素和御史礼毕，梁帝问御史道：“你叫什么名字？”
御史回答道：“下官姓朴名元根，祖籍营州，祖上在前朝为官，后来宣誓效忠大梁，已历经四代。下官曾任大理寺主司，后来担任监察御史，任职已有三年。”
梁帝说道：“朴御史，朕把你找来是要问你几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
朴元根说道：“请陛下发问，微臣如实回答。”
梁帝点点头，说道：“你声称市井有流言蜚语，说皇孙并非太子妃所生。流言蜚语不足信，你有证人吗？”
朴御史回答道：“启禀陛下，流言蜚语并非完全是空穴来风，臣不负责查案，所以没有证人。但是臣可以提供线索，帮助办案人员寻找证人。”
梁帝又问道：“你在奏折里声称悬镜司也认为皇孙的身世存疑，你是与悬镜司什么人联系的？”
朴御史回答道：“悬镜司的主事掌镜使夏辛是微臣的好友，悬镜司怀疑皇孙的身世，是夏大人告诉微臣的。”
梁帝问道：“这个夏辛凭什么说悬镜司怀疑皇孙身世呢？”
朴御史说道：“年前臣与夏大人在一起吃酒时，聊起有关皇孙身世的流言蜚语，夏大人说悬镜司首尊夏庚大人已经着手调查流言蜚语的来源，并且已经掌握了几个证人。由于夏庚大人去东海办案未归，所以未能及时向皇上禀报。如此大事，身为监察御史，臣自认为有责任在第一时间告知陛下。皇室血统容不得有丝毫犹豫和质疑。”
太子脸色通红，蚕眉倒竖，厉声呵斥道：“小小监察御史，越权过问皇家私事，这是大逆不道。父皇，儿臣请求革去他的御史职位，以儆效尤。”
言素说道：“太子殿下此言差矣。监察御史的确无权过问皇家私事，但是仍然有责任向皇上如实禀报他们所听到的和看到的，交由皇上酌情处理。”
太子说道：“朴御史复述流言蜚语，等同于犯罪，难道老师也要纵容属下传播流言蜚语吗？”
言素说道：“朴御史将奏折转交皇上，并未当庭宣读，所以不算复述流言蜚语。臣请求皇上和太子殿下准许调查此事，还皇长孙一个清白。调查结果自然会让流言蜚语不攻自破。如果不能澄清此事，皇长孙的身世总会被人暗地里诟病，将来必然有损于江山社稷。”
梁帝说道：“爱卿言之有理，朕自有主张。此事不能张扬，你们都要禁口。你们先退下吧，言爱卿留下，朕还有事。”
太子和朴御史先后离开了养居殿，太子心里惴惴不安，不知道父皇把言素单独留下要说什么。
梁帝见太子出了大殿，示意高湛到门外侍候，然后对言素说道：
“前些日子你说丹药还在炼制，不知何时能出炉？”
言素回答道：“臣的丹炉炭火正盛，已经炼了百日有余，一刻不敢间断。等到谷雨季，天降雷闪，就可以熄火出炉了。请陛下耐心等待。”
梁帝说道：“这次的丹药与上次的一样吗？上次朕服用了丹药后面红耳赤，有烧心的感觉。”
言素说道：“这就对了。丹药汇集了天地精气，进入龙体之后，精气释放，由心而发，散入龙体各部，因此有烧心的感觉。这说明丹药起作用了。”
梁帝点点头，话题一转，说道：“你的属下奏报泓奕被人下毒一事，提醒了朕，是朕疏忽了。可是朕想不明白，太医院里那么多名医，为什么就医不好呢？”
言素说道：“我听说泓奕所中之毒非常怪异，来自夜秦，我们的太医都没见识过此毒，所以不知道怎样配制解药。还好，他们聘请了解毒能手，已经控制了毒性，泓奕夫妇已经没有生命之忧了。一旦解药调制成功，就可以康复。”
梁帝说道：“那就好，那就好。朕原想让泓奕年节后参与朝政，没想到他年前就被人下毒暗害。下毒之人用心险恶，朕一定要彻查，决不能放过。”
言素说道：“陛下圣明。泓奕回京后接连出事，显然是有人专门与他作对，来者不善呀。微臣很为泓奕的安全担心。”
梁帝说道：“你放心吧，朕会保护泓奕的安全。朕知道你关心泓奕，等泓奕康复了，就给孩子们订婚，这件事不能再拖下去了。”
言素深深鞠躬，说道：“多谢陛下关爱。只是与泓奕作对之人非等闲之辈，就怕查不清楚呀。”
梁帝阴沉着脸说道：“爱卿是在暗示太子吗？”
言素赶忙说道：“微臣绝不敢妄加揣测，全仗陛下圣裁明断。”
梁帝说道：“朕心中有数。如果真是太子所为，朕也决不会偏袒姑息。”
言素说道：“陛下圣明。”
梁帝说道：“还有一件事让朕烦心。最近一段时间，宁妃母子都生了病，太医也医治不好。宁妃心情沮丧，你抽空儿去看看她，陪她说说话，她的心情也许会好一些。”
言素又鞠躬说道：“谢陛下。”
太子离开养居殿后，忧心忡忡地回到东宫。他眉头紧锁，一言不发。公孙瑛吩咐宫女给太子端来膳食，关心地问道：
“殿下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呀？今天的朝会很长吗？你好像心事重重。”
太子缓慢地吃着饭，说道：“今天的朝会不长，会后被父皇召到养居殿，发生了一些对我们很不利的事情。”
公孙瑛睁大眼睛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太子说道：“有个御史把市井流言蜚语奏报给父皇，说景欢非齐妃所生。父皇起了疑心。”
公孙瑛听了，轻描淡写地说道：“流言蜚语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让京兆尹府把散布流言蜚语的人抓起来治罪就是了，看他们谁还敢乱说。到时候皇上的疑心也就自然而然地化解了。”
太子说道：“没那么简单。悬镜司已经插手调查，而且还掌握了几个证人。”
公孙瑛吃惊地问道：“证人？谁？他们找到了什么证人？”
太子摇摇头，说道：“不知道。我也想知道悬镜司究竟找到了什么证人。”
公孙瑛说道：“从夫人出宫，到生产后回宫，一共也没几个人见过她。”
太子说道：“怕就怕那个收了我们钱的御医反水，只有他才是真正的证人。”
公孙瑛说道：“他已经收了银子，不可能反水，除非他全家都不要命了。”
太子说道：“丞相夫人和婶娘在齐妃产后也去过山庄，还带去了一个产婆。郜宏曾经进入过花园，正好齐妃在舞剑，不知他有没有看破。”
公孙瑛说道：“还有蔡嬷嬷夫妇二人。是谁生了景欢，蔡嬷嬷一清二楚，只不过她分不清哪个是真夫人，那个是假夫人。但是如果有朝一日悬镜司拉她出来辨认，那可就坏事了。”
太子说道：“父皇已经有所怀疑，他一定会让悬镜司继续查下去。悬镜司的夏庚去东海查皇叔的案子尚未归来，我们一定要在夏庚回来之前消除隐患。”
公孙瑛说道：“要不要现在就除掉蔡嬷嬷夫妇？他们知道得最多，留着他们，夜长梦多呀。”
太子说道：“不可，绝对不可。我是喝嬷嬷的奶长大的，不能如此对待她。你马上从宫里调些人手去山庄接替蔡嬷嬷夫妻，把他们二人秘密接进宫，在杂役房给他们安排些事情做，不许他们进入内院，也不许他们出宫。然后放出风去，就说蔡嬷嬷回乡养老去了。就算悬镜司再神通广大，也不敢搜查我的东宫。”
公孙瑛说道：“好的，我明天就去办。”
太子说道：“你在京城里不是有些江湖朋友吗？给他们些钱，让他们把那个太医和产婆做掉，下手要利索，不能留下把柄。”
公孙瑛说道：“雇凶杀人，费用可不菲呀，咱们现在手头有些紧。”
太子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公孙瑛，说道：“手头紧？你这是什么意思？这里是东宫，怎么会缺钱呢？”
公孙瑛说道：“皇上几次消减后宫用度，我们的也减了。内院花销大手大脚，不受管控，我这里实在为难呀。”
太子生气地说道：“你去对南宫慈说清楚，整个皇宫都在节俭，她那里也不能例外。”
公孙瑛说道：“这话还是殿下亲自去说才行，内院里的人不会理睬我。”
太子咬牙切齿地说道：“养了个野种，还大手大脚花钱，真是气死我了。我真想到内院放把火，把她们全都烧死。”
公孙瑛说道：“朝中显贵都有生财之道，哪个不是金银满囤？我们也要有财源才行呀，不然靠什么笼络人心？最近总有下层官员敲咱们东宫的大门，殿下要削他们的官职，他们就想办法贿赂咱们，保留官职。这也是生财之道呀。”
太子静静地想了一会儿，说道：“迫不得已的话，如果他们肯出钱，我倒是可以放过几个。你私下里与他们接触一下，找几个可靠的收钱，千万别让那些狗御史嗅出味道来。”
公孙瑛说道：“殿下放心，我一定把这件事办好。”
太子又说道：“今天有御史要求立案调查泓奕中毒一事，太医院已经断定有人给他下了毒，而且很可能就在那天百日宴。会不会是你那些江湖朋友搞错了目标呀？把给野种的毒下到了泓奕的饭菜里。”
公孙瑛尴尬地说道：“看样子很有可能。据说泓奕中毒的模样和我们预想的一样，几个时辰后毒发，胃肠疼痛，不能进食。”
太子抱怨道：“你那些江湖朋友真是一群废物，没有完成任务不说，还伤了泓奕。父皇已经责令京兆尹府彻查此案。你赶快通知你那些狐朋狗友，让他们好自为之，能躲就躲，千万不要被抓到，牵扯到我们就麻烦了。”
公孙瑛说道：“殿下不要生气，我一定把这件事办好。”
太子用怀疑的眼光看了看公孙瑛，说道：
“你总是说一定把事情办好，可是件件出纰漏，让我怎么再相信你？”公孙瑛一脸的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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