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重返金陵之步步惊心（五）

    第一百零二回＿废太子复出

    萧道坚的决定惊动了整个朝野。在养居殿里，他当着几个朝廷重臣的面，轻描淡写地宣布解除萧泓麒的圈禁，并指派他担任年终尾祭的主祭。几个大臣面面相觑，摸不清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废太子被重新启用，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南宫铎犹豫了半天才开口问道：

    “陛下，泓麒从今天起恢复自由，也会继续参与朝政吗？”

    梁帝面无表情，无时无刻不在观察几位大臣的反应。他见南宫铎询问，便模棱两可地说道：

    “泓麒虽然犯了错，但知错能改也很难得。你们下去想想，应不应该给泓麒安排个差事。他是成年的皇子，总不能无所事事。你们商量好了，再呈报给朕。”

    皇上的回答让南宫铎摸不着头脑。他原想试探皇上是否有意考虑泓麒复位，可是皇上的回答不置可否，而是让大臣们商量着办。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大臣们走出养居殿，个个心事重重，唯有户部尚书钟裴面带喜色。钟裴是泓麒的亲舅舅，泓麒如果能东山再起，他当然求之不得。他没跟随几位大臣一同出宫，而是去永安宫见妹妹，他要把皇上的这个突然决定在第一时间告诉皇后妹妹。

    最忧心忡忡的人是萧泓珺。皇上的决定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如果萧泓麒被重新启用，他们就空欢喜了一场，复仇计划也将遭遇新的困难。他出了皇宫，直奔宝通商社，找到了元虚老道，把这个突然的变故告诉了元虚。

    元虚仔细听萧泓珺说完，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说道：

    “萧道坚的这个决定涵盖了几层意思。我们要好好分析一下，才能正确应对。”

    萧泓珺急切地问道：“哪几层意思？请舅舅讲给我听。”

    元虚说道：“第一层意思是皇上对长子尚未死心。毕竟是自己的骨肉，不可能置之于死地。第二层意思是想试探百官的态度。太子被废，南宫铎成了监国丞相，一人独大，皇上怎能放心？他让萧泓麒复出，目的是平衡朝局。太子一党虽然已经解散了，可是大部分人仍然在职，萧泓麒复出，可以避免这些人都倒向南宫铎。第三层意思最重要，也是对我们最不利的。我们曾制造舆论，鼓动皇上立泓纪为新太子。今年的年终尾祭很重要，谁担任主祭，谁就有可能成为未来的储君。重新启用萧泓麒为主祭，说明皇上无意立泓纪为储君，我们的计划有落空的危险。”

    萧泓珺问道：“难道皇上想恢复泓麒的太子之位吗？”

    元虚说道：“现在还不好说，不过我们不能不防。南宫铎是个八面玲珑的人，他曾经死心塌地辅佐萧泓麒，后来又放弃了他。如果萧泓麒再次参与朝政，难保南宫铎不会再次与萧泓麒搭档，帮助他复位。”

    萧泓珺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元虚说道：“南宫铎掌握着大量朝廷的资源，没有南宫铎的支持，萧泓麒就是一个花花公子，成不了气候。我们要想办法离间他们二人。太子被废，南宫铎算是首告，我们把公孙瑛的死，也怪罪到南宫铎的身上，让他们反目成仇。到时候，南宫铎反而会帮助我们，再一次除去萧泓麒。”

    萧泓珺说道：“舅舅的智慧赛过诸葛，那我可以做些什么？”

    元虚说道：“你什么都不要做。你只需保持低调，不抛头露面，继续扮演清廉钢直的角色。来年开朝，就该商议你继承王位的事了，不能节外生枝，我自有安排。”

    永安宫里，哥哥的突然来访让皇后很意外。当她听说皇上解除了泓麒的圈禁，并让他担任年终尾祭的主祭时，不禁喜极而泣。她要马上去养居殿替儿子谢恩。

    梁帝料到皇后会来养居殿谢恩，便顺手委托皇后把这个恩赦带给泓麒。他在皇后面前假意感慨了一番，说南宫铎辅佐太子不利，导致泓麒犯下大错，不能全怪泓麒。他说南宫铎状告泓麒欺君，实在出乎意料，让皇后警告泓麒不要重蹈覆辙。

    皇后欢天喜地地来到荒凉的东宫，见到了日渐颓废的儿子，心痛的同时，把恩赦的好消息告诉了他。萧泓麒听了，像疯了一样在庭院里狂奔，手舞足蹈。

    礼部官员到东宫接洽年终尾祭的事宜，萧泓麒又摆出太子的架子，他踌躇满志，他相信父皇一定会让他复位。他钟爱父皇，从来不敢忤逆父皇，他坚持认为，在父皇心里，他是最可靠的继位人。

    年终尾祭的前一天，萧泓麒整天兴奋不已，他反复让蔡嬷嬷给他梳头。在被圈禁的这段时间，只有乳母蔡嬷嬷夫妇照顾他。圈禁虽然解除了，可是他仍然是一个有污点的皇子，待遇大不如前。不过他不在乎，他坚信一切都会好起来。

    入夜，他反复试穿礼服，就像儿童过年换新衣服一样。太医院送来安神补气的汤药，他这些天由于兴奋而失眠，需要喝安神药才能入睡。

    冬末，屋里寒冷，萧泓麒裹着棉被入睡。木炭在火盆里燃烧，不时地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炭火泛着红光，照得屋里一片朦胧。

    忽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让萧泓麒惊醒。他睁开眼，只见角落里出现一个白衣人，披头散发，缓缓向他走来。萧泓麒打了一个冷颤，尖声喊道：

    “你，你是什么人？别，别过来。”

    白衣人停住脚步，轻声说道：“殿下，你不认得我了吗？才几个月，你就把我忘了吗？我是你的瑛呀。”

    萧泓麒猛地坐起身，说道：“瑛，你是瑛？你是人还是鬼？”

    白衣人抽泣起来，哽咽地说道：“瑛现在是孤魂野鬼，来求殿下帮助。”

    萧泓麒向前挪了挪身子说道：“你真是瑛？你的声音变了，你走过来，靠近些。”

    白衣人说道：“不可，我一身阴气，殿下会折寿的。”

    萧泓麒紧张地问道：“你让我帮你做什么？”

    白衣人又抽泣起来，说道：“那天我入狱，南宫铎对我严刑逼供，要我供认是殿下主使给皇上投毒，我拒绝了。他们就打我，把我活活打死了。他们把我埋在了京郊义地，没有棺椁，赤身裸体。如果殿下心里还有我，请把我重新安葬了吧，让我不再是孤魂野鬼，也好体面地投胎转世。愿来世再与殿下相伴。”

    萧泓麒听了心如刀绞，说道：“你等着我，我一定把你厚葬，我一定会惩罚那些虐待你的人。你站过来些，我看不清楚你，我好多次梦见过你。”

    白衣人没有说话，向前挪了一步，然后转身飘然离去。萧泓麒呆呆地坐在床上，大张着嘴，把手伸向前方。

    年终尾祭典礼开始，萧泓麒摆出太子的架势，目中无人，一副高高在上的气派。泓纪小心翼翼地跟在他后面，萧泓珺则跟在泓纪的后面。皇后看着儿子一派储君风范，心中默默祈祷，但愿儿子能恢复储君之位。

    典礼结束，众人散去。不少朝廷官员前来问候萧泓麒，包括南宫铎和各部尚书。萧泓麒摆出一副冷面孔，对南宫铎说道：

    “听说丞相举报我欺君，举报齐妃假死，你我曾同气连枝，相煎何急？”

    南宫铎听了好不尴尬。萧泓麒莫名其妙地说道：

    “公孙瑛无父无母，埋在义地里了。烦请丞相大人告诉我哪座坟头是他的，我不想他赤身裸体没有棺椁，也不会放过害他的人。”

    南宫铎说道：“公孙瑛给皇上投毒，罪该万死。他埋在何处，只有刑部差役知道，老夫并不知道。”

    萧泓麒假装客气地说道：“那就请丞相大人帮忙打听一下，拜托了。”

    南宫铎说道：“刑部薛大人在此，何不问他？”

    萧泓麒瞪了一眼南宫铎和薛鼎，说了句“一丘之貉”，然后撩起衣襟转身大踏步离去。朝廷大员们听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觑，薛鼎双手一摊，生气地说道：

    “公孙瑛死后埋在哪座坟头，我怎么会知道？他罪孽深重，死有余辜。”

    萧泓麒的复出如一石激起千层浪。百官琢磨不透皇上的用意。太子一党都期盼萧泓麒复位，可是又不敢张扬。皇上允许泓麒继续参政，可是各部尚书谁都不愿意收纳废太子。户部尚书钟裴是亲舅舅，不能不照顾外甥，于是把萧泓麒安置在户部，监管钱粮，

    没了太子的光环，萧泓麒倍感世态炎凉。如今他出行只能骑马或用单乘马车，只能带两名侍卫，这让他很没面子。管钱粮的差事细致琐碎，他不感兴趣，最后索性整日呆在宫里，不愿出去见人。他期待父皇进一步提携自己。他有自己的算盘，父皇之所以解除对他的圈禁，让他继续参与朝政，那是因为父皇需要他。泓奕去了梁洲，不愿回京，泓纪年幼，父皇身边无人可用。父皇自己半身不遂，不能亲自理政，又不想把国家大事完全委托大臣们去办，所以才不得已启用他这个废太子。只要父皇需要他，复位就只是时间问题。让他继续住在东宫就是最好的说明。

    这天，武陵王妃进宫给皇后请安，提起萧泓珺继承王位的事情。依据萧泓珺一年的优秀表现，继承王位是水到渠成的事。皇后找梁帝商量要不要给萧泓珺办一个加冕典礼，这让梁帝非常怀念自己死去的弟弟。到目前为止，谋害弟弟的凶手还没有归案，他自己半身不遂，心有余而力不足。弟弟的案子还没破就把王位传给养子，他心有不甘。于是他把萧泓珺召到养居殿，当面要求他先抓到谋害武陵王的凶手，再继承王位。萧泓珺当场信誓旦旦地表示一定要为养父报仇。

    萧泓珺把梁帝的旨意讲给元虚老道听，元虚喜上眉梢，说道：

    “机会来了。你现在可以名正言顺地提出征讨东海，然后让萧泓麒领兵挂帅。萧泓麒一旦离开了京城，可能会水土不服生病，或者在与东海的交战中阵亡。总之，只要他离开京城，我们就能随时除掉他。”

    萧泓珺担心地说道：“如果能像舅舅设想的那样当然最好，可是我担心皇上会指派我领兵挂帅，毕竟是我发誓要为叔叔报仇。如果我离开了京城，京城里的局势就不好控制了。萧泓麒已经重返朝堂，他是皇子，他在朝中的势力难免会死灰复燃。等半年后我征战回朝，京城里的局势恐怕就对我们不利了。”

    元虚说道：“你说得是呀，所以我们要确保萧泓麒领兵挂帅才行。你去找南宫铎，他现是热锅上的蚂蚁，正在为萧泓麒的事而发愁。萧泓麒复出，他最难堪。让他推荐萧泓麒领兵挂帅，他一定会同意。东海是一个小国，征讨东海不费力气。推荐废太子挂帅征讨东海，相当于白送给废太子一个立功的机会，既讨好了废太子，又可以把他支得远远的。”

    在元虚的指导下，萧泓珺再次拜访了丞相府，向南宫铎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正如元虚所料，南宫铎欣然接受了萧泓珺的提议，他现在已经把萧泓珺视为自己人。让废太子征讨东海立功，即可以修补与废太子的关系，又可以让萧泓珺顺利继承王位。让两个萧氏兄弟都感激自己，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他任丞相多年，精于算计，这种交易他最喜欢。

    次日，萧泓珺在朝堂上提出年后对东海用兵，逼东海交出谋害武陵王的凶手。部分朝廷官员反对轻易用兵，大家争执不下，静等南宫铎发表意见。南宫铎说道：

    “东海小国近来欺我大梁日甚，不但不交出凶手，还封锁了边境。我们无需再忍耐。我主张由皇子泓麒领兵挂帅，出征东海。泓麒两年前曾率领右路军征战北燕，硕果累累，此次征战东海，也必然会马到成功。”

    听丞相建议废太子领兵出征，大臣们都默不作声，反对出兵的官员们也都闭上了嘴。大家心里清楚，如果大梁与东海真打起来，东海多半会服输求和，废太子立功后复位的可能性很大。丞相这是给废太子立功表现的机会，谁出面阻拦，谁就免不了被秋后算账，大家谁都不傻。出兵东海的提议就这样在朝堂上顺利通过，呈报给皇上。

    梁帝支持出兵东海。他还曾想为宁妃母子报仇，出兵夜秦，可惜力不从心。对于南宫铎推荐泓麒领兵挂帅，他没有否定。他原本想让萧泓珺领兵挂帅，可是究竟谁领兵挂帅最好，他拿不定主意。最后，他还是采纳了朝堂提议，由萧泓麒领兵挂帅。于是梁帝当即颁旨：封皇长子泓麒为俊亲王，上元节后，领兵挂帅出征东海。

    南宫铎决定亲自把皇上的旨意带给萧泓麒。他已经感觉到萧泓麒对他非常冷淡，也许是责怪他在关键时刻没能出面保他，还落井下石。这次他要把这个立功的机会亲手送给这个废太子，修补一下二人的关系。

    东宫早就没有了往日的威严，大门口只有两名侍卫把守。进了大门，里面空空如也。南宫铎好不容易在内院的如意阁找到了萧泓麒。萧泓麒听完南宫丞相的述说，面无表情，毫无感激之意。南宫铎不免尴尬地说道：

    “殿下大兵压境，东海小国，必然会找殿下求和，交出谋害武陵王的凶手。殿下乘胜归来，必然会得到皇上的奖赏，何愁不能恢复往日的荣耀？”

    萧泓麒冷冷地说道：“没想到丞相还是这般关心我，多谢了。”

    南宫铎近似讨好地说道：“我与殿下一直交心，凡是殿下的事，我无不尽心尽力。”

    萧泓麒说道：“真是难为丞相了。不过我的确有一件事要办，需要五千两银子，丞相可否帮我？”

    南宫铎听了心头一痛。虽然他贵为丞相，可是进项并不多。朝廷百官无时无刻不盯着他，不方便捞钱。这废太子口气不小，一开口就要五千两，不知以后还会有什么样的要求。于是他小心地问道：

    “殿下要五千两银子何用？如果有事要办，老夫可以代劳，不必殿下亲自操劳。”

    萧泓麒说道：“公孙瑛被埋在了义地，我于心不忍，我要把他厚葬。只有安葬了他，我才能无牵无挂地出征。”

    南宫铎松了口气说道：“殿下不忘旧友，真乃仁义。这件事就交给我吧，我会按照四品官员的规制重新安葬公孙大人，你看如何？只是这件事不能张扬。等我一切准备妥当，就请殿下亲临现场，必能满足殿下的心愿。”

    萧泓麒抬起头，睁大眼睛看着南宫铎说道：“丞相，你若如此帮忙，我必感激你。你若助我复位，我还会保你南宫家族永享富贵。”

    萧泓麒的话把南宫铎吓了一大跳，他赶忙说道：“帮忙是应该的，可是复位与否全靠皇上圣心独裁，做臣子的不敢置喙。”

    萧泓麒又拉下脸说道：“丞相拒绝得好快呀，想好了再回答我也不迟。如果你不帮我，大家一拍两散。我有母后在宫里，大家谁都不方便。”

    南宫铎拱手作揖说道：“请殿下放心，我一定尽力。在当今皇子中，也就是殿下能承担起江山社稷的大任，南宫家族必然会世世代代为大梁效力。”

    萧泓麒面露笑容，微微得意地说道：“这样甚好。年节一过，我就出征。”

    南宫铎说道：“我会差人送一千两银子来，祝殿下过个好年。”